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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还读书

成小潇

临摹过吴昌硕先生的一幅小品,山下湖边,低矮小茅屋,一位长者窗前伏案读书,一行大雁,从水上凫起,飞向远山。

画上题字:有时还读书。

这幅小品画于丁巳年。掐指算来,吴先生当时已是七十四岁。秋山秋水秋雁,人生亦已入秋境。但一卷在握,仍是他坚持了七十年的习惯。

吴先生出生于浙江安吉的一个书香世家。曾祖是国子监生,祖父是嘉庆壬戌年科举人,父亲是咸丰辛亥年科举人。吴先生四岁发蒙,跟着父亲读书,后入私塾,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成为他的日常,十岁即有奏刀刻印的雅事。十六岁那年,一场战乱彻底撕碎了他的世界,所居村庄遭乱寇屠杀,全家人避走于荒野山谷之中,祖母、母亲、兄妹、末婚妻全部罹难,与父亲亦在逃亡路上离散,独自一人流落在湖北、安徽一带,五年后与父亲重逢,相携返回原籍。但是家园已成废墟瓦砾,父亲难以面对,不久抑郁而终。至此,血脉至亲全部离他而去,他成为苍茫世界的一叶孤舟。

此时,读书是他忘却现实、回避伤痛、寄生于人世间的唯一救赎。父辈故旧为他提供了一份可以安静读书的生活保障。他放下一切,在句读里闻道,安顿自己苦难的灵魂,从最深的痛楚里走出来。

好在读书没有成为他的茧缚住他。接下来他以学识、特别是以刻印的技能谋生活,然后慢慢恢复生命元气,结婚、生子、重振家族,勉力完成父亲临死前的嘱托。

待生活归于秩序,吴先生官也不做了,绝仕向艺,专心致志读书、作画、吟诗、钻研篆刻、与文人雅士唱游切磋,从生存的漂浮感中奋力挣脱,走向生命的开阔地带,最终成为同代群伦中的一位上游大者。

他以诗、书、画、印名世并负重名数十年,文坛画坛对他无不仰视:赞其为诗直抒奔腾胸臆,出入唐宋间健者;为画则控括众妙,划落臼窠,成为中国写意画振衰去弊的集大成者;为书承继猎碣的奇崛之气,以强烈的金石韵味,饱满的文人气质,成就独特的风格;为篆刻则承秦汉印术,敛纵尽其变,机趣洋溢,后与同人创立西泠印社并出任第一任社长,公推为印坛泰斗。吴先生四岁启蒙,至八十四岁仙逝,以整整八十年的读书和努力,完美成就诗书画印四绝全能的海派宗师,一代文化巨擘。

我临摹先生小品的时候,有意把画中读书长者更换为白发高绾的女子,衣袂素朴,安静地坐在桌前,凝神书本。

我希望那是我。

知道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能成就生命的辉煌,天时,地利,尤其资质决定。于我,读书是可以和自我相处、并得以获得深刻精神愉悦的事,这已足够。即使有一天生命到了尽头,愿书仍是我唯一忠实的陪伴,愿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有时还读书”,缓缓说岀这五个字时,既淡然又骄傲。


我人生的第一个老师

魏亮

自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就跟父母亲一起住在工厂的筒子楼里生活。对于父亲,我最初的印象一般,主要是父亲不苟言笑,对我的管教太严。如果哪天放学因贪玩回家晚了,父亲会严厉地批评我。如果考试成绩不理想,父亲会加强对我的学习监督。严厉,是我对父亲的第一印象。

而让我对父亲的看法有了新认识,是有一回放学,我被学校旁的小人书摊吸引,摊上的小人书很多,而且图文并茂,里面的内容是小学课本中几乎没有的。于是,我手不释卷地翻阅小人书,看完了这本《花和尚鲁智深》,又开始读那本《三打白骨精》。不知不觉,时间在阅读中悄悄流过,直至父亲出现在我面前。我胆怯地放下小人书,迅速站起来,心里估计这回又该挨打了。但父亲却一反常态,并没有责怪我,而是让我挑几本喜欢的小人书,他买下让我带回家看。那时我几乎没有什么零花钱,就别提买小人书看了。我挑了五本喜欢的小人书,父亲付了书款后,和他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父亲当时工资微薄,一个人的工资要养全家三口人,还要寄钱给住在乡下的奶奶,平时省吃俭用。父亲由于家庭原因,读书不多,他在工作中很吃力,也是吃了没读书的亏。他看我喜欢看书,不但自己节食缩食给我买课外书看,还经常从厂图书室借儿童书籍让我阅读。不得不承认,父亲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老师,他让我爱上了阅读,开启了我走进文学的门。

后来我就读了师范院校文史系,如今从事基础教育工作,都不曾放下阅读文学书籍的习惯。我深知,阅读是一种良好的家风,在我家的每个成员中生根发芽。而这一切的源头,都离不开我父亲的引导。

小时候,我有胆小的毛病。知子莫如父。一贯少言的父亲并不善于用言语教我改正缺点,而是用他独有的方法。

父亲有辆自行车,在一个周末,他骑车带我到体育场的跑道上,让我学习骑自行车。刚开始,我特别害怕上自行车,父亲手扶稳车,让我坐上去,并且坐直,然后两手握紧把手,脚踩踏板。为了让我不摔倒,他在后面扶着座凳,一次次的偏倒,一次次的重新开始。最后,在父亲的帮助下,我终于能独自骑自行车了。看到我的成长,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渐渐地,我也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用学骑自行车让我改掉了胆小的毛病,更让我明白了人生的路只有靠自己去拼博、去实践。

我在本地参加工作之后,在父亲眼里,我还是一个孩子,时刻需要呵护。2011年,我身体出现了状况,浑身无力,而且睡不好吃不好,日渐消瘦,不得不请假去医院看病。是年近六旬的父亲陪伴着我去医院,我的身体状况始终牵动着父亲的心。刚开始半个月,我的身体没有改善,从父亲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忧虑。父亲看我没胃口,吃不下饭菜,问我:“想吃点什么东西?”我说:“想吃些柚子。”父亲起身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买来了柚子,而父亲的额头已满是汗水。父亲给我递来果肉,看我吃下了半个柚子,父亲松了一口气。后面,经过精心治疗,我的病好了,父亲的心情也好多了。在我的记忆中,这半个柚子是最甜的、最暖心的。是父亲的陪伴,是父爱的温暖,让我战胜了病魔的阴影。

父亲陪我走过了童年至中年的时光,如今,父亲年纪也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只要有时间,我都会陪父亲聊聊天。不可否认,父亲是我一生中最亲的人。父亲虽然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在我内心深处,他的形象又是那么伟大,为我战胜一切困难增添勇气和自信。父爱是深沉而厚重的,是我一辈子也无法报答完的……


父亲的平房

郭丁文

我和父亲都出生在祖传的老房子里。这所房子始建于前清同治年间,是父亲的曾祖缩衣节食建起来了的。

老房子是典型的湘中民居,四进六开,中间带个堂屋,东西各有一间厢房。解放后,我爷爷和二爷爷各自居住一爿,后来分别由各自子孙继承。房屋的底座约一米高,用牢固的青砖砌成,东西南北四角的青砖上镂刻着八卦之类的图案。主体结构的梁柱和房板均是用笔直的杉木和松木加工而成,粗略一数,房子有多达56根立柱。堂屋两方的立柱约有半抱粗,堂屋的天井亮堂堂的,仰望房椽主梁上还雕镂着花纹。东西厢房分别装有石磨和木臼。相对于一百多年前乡间以土砖房为主的居住条件,这所房子自然称得上“豪宅”。

但在我们姐弟三人出生时,这所老房子已经破败不堪了。一百多年的岁月风尘,不可避免地损耗、破坏甚至摧残着它。窗棂参差、户牖破损、立柱虫蛀,白蚁、燕雀、鼠蛇与人们共生共处。更为严重的是,房顶的瓦片时有损坏,造成漏雨滴水现象。湘中民居房顶多为斜坡式,在木檩上方以阴阳两面覆盖青瓦,形成排水通道,房顶瓦片需定期维护。乡间有一专业化工作叫“捡瓦”,多为泥水匠兼职。“捡瓦”是一件极危险的苦差事。捡瓦工爬上丈高的房顶,需手脚并用方能抓稳,稍有懈怠就可能发生事故。

父亲年轻时为了多赚点养家钱,也曾在乡间做过“捡瓦”工。但80年代末家中最后一次“捡瓦”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也让他萌发一定要建一所砖混结构平房的强烈意愿。1980年代,村里开办了一个石灰厂,开凿石灰石爆炸不时带来小石块在空中飞扬。某日,一拳头大的石块砸穿我家房顶,石头落到阁楼上,楼板承受重压,保护了楼下的人们。经过与石灰厂交涉,免不了有适当赔偿,但维修的责任就落到了父亲头上。父亲买来十余片青瓦,架好木梯,爬上楼顶,钉补木方、拾掇碎瓦、覆盖新瓦……费了不小的劲才将破损处修补好。在下梯时,木梯突然打滑,父亲一不小心双脚踩空,从梯上摔下。老天保佑,好在当时离地已只有一米多高,身体没有大碍,但着实吓得不轻。

从此之后,父亲再也不愿上楼“捡瓦”。改革开放以后,人们生活水平逐步提高,村里已经陆续建起了不少砖木甚至砖混结构的平房和楼房。建一座平房改善居住条件也成为父亲最大的愿望。

为了建好这座平房,时间先后延续了近十年。80年代末,父亲在操持农活的同时,利用农闲时间在外干泥水工,省吃俭用积攒了一点资金。1990年,父母亲请了两个制砖工,在承包的田地里挖“黄泥”制砖。当初的想法是将自家居住的两进三开六间老房全部改造成平房,砖坯就制了两万多块。但是,由于没有经验,烧制用的煤炭质量不够好,烧制出来的砖块不够“老”,可用于建房的结实砖块不足一半。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只得将靠西边的一开三间房改造成了平房。

全家真正住上平房一直等到五年后。1994年,市(冷水江市)里建设冷禾公路,老房地块拆迁。在政府补助下,家里终于异地建起了平房。这块宅基地选址在离老宅约300米的“进山园”,地势相对较高,通风更好,且在公路边上,出行也更为便利了。更为重要的是,这所房子有专门的排水管道,房顶做了防水层,再也不用操心“捡瓦”了。

近30年过去了,这所曾经的“新房子”也已经变成了“老房子”。村民住房也在不断升级,从砖木、砖混到间架结构,从平房、楼房到别墅……但父母亲仍然坚守在这所平房中,莳弄着房前的菜地,粗茶淡饭地生活着。


少时的父亲与现在的朋友

彭京

一日在饭桌上和朋友谈起儿时父亲的威严,竟笑得乐不可支。这以往的“伤心事”,现在居然都成了茶余饭后的一种轻松、有趣的话题。

是啊,父亲再没有了当年因我不好好吃一顿饭而举起手中扫帚怒目而视的举动,也不会因为我倔强地不穿母亲买来的新毛衣,而轻易地让扬起的巴掌落在我稚嫩的脸蛋上。

父亲已步入古来稀的年龄。随着岁月的侵蚀,他身上消磨掉了许多“父亲”的色彩,而多了一份和蔼,一份真诚,注入了更多的“朋友”的色彩。走过漫漫长路后,父亲也似乎体会到了人生的沉重,角色的复杂,渐渐地学会了为自己减压,不知不觉中将附加在身上的那件不知是社会,还是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叫做“父亲”的凝重的外衣悄然脱下,重新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叫做“朋友”的休闲服为自己披上。

现在的父亲,会和女儿一起随意地把自己扔在沙发的角落里,盘着腿,手捧一杯香茶,一边舒适地享受电视带来的视觉快感,一边聆听女儿天马行空、高谈阔论地“胡扯”,微笑着默默地忍受不成熟的女儿发表自己的“高见”。也会在清晨睡眼惺松的时候,被喜欢不时为生活制造点小浪漫的女儿唤醒,在晨曦的映衬下,一老一少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举着鸡蛋饼和绿豆汁,快活地穿梭于绿树林荫中、小桥流水边,四处都留下这对忘年交悦耳的笑声和轻快的足迹。

岁月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东西。少时的父亲,转眼就成了朋友。


头发上巴满了金黄的稻子

刘向阳

火车内拥挤不堪,“咣当咣当”过了两小站,满头大汗的父亲才找到座位,拽我去坐,自己却把被褥当凳子,在过道空隙处缩下身子,不时被来往旅客推来搡去。

到校后,父亲顾不得擦汗,跑去食堂买了两份饭菜,五毛的红烧肉,五分的南瓜汤。父亲把三分之二的红烧肉都给了我。

一路颠簸摇晃,我早已饥肠辘辘,赶紧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别噎着。”父亲看着我,黝黑的脸庞汗水涔涔。

吃完后,我红着脸睃了一眼父亲没动筷子的碗。

“我知道你不够,长身体嘛。吃,尽管吃,我不饿。”父亲把他的饭菜往我盆里倒,扒得很干净。

“您真不饿?”我大口大口咀嚼。

“不饿。”父亲爽朗一笑。

我抹抹油腻的嘴,看见父亲从蛇皮袋里翻出一个软糊糊的煨红薯,拍拍灰尘,有滋有味地啃了起来。

父亲送我到宿舍安顿好后,急匆匆地要去赶下午2点的火车。我准备去送送他。父亲却把我拦住,叮嘱我发奋读书,不要像他一样没文化。

我伫立校门口,目送父亲远去。父亲的身影,被午后的太阳拉得很直很直。

秋收放假,我回家帮忙收割晚稻。广袤无垠的田野里稻浪起伏,我和母亲挥镰割稻。父亲哼着花鼓戏小调,肩挑谷子,送往晒谷坪。

“上次老爸到家,时间还早吧。”我问。

“很晚了,八九点的样子。”母亲说。

“也许是火车晚点了。”我猜测。

“什么晚点?走路回的……他说省下坐车的钱,你就可以多吃几餐红烧肉了。”

学校与家相距遥远,那时坐车也要几小时,饿着肚子的父亲竟然步行回家!我手中的镰刀滑落田间,眼泪在眶内打转。

“这么远,为什么不坐车?就不累吗?”我追问父亲。

“你是村里唯一进城读书的状元,想想都乐了,有什么累的。想当年修韶山灌渠,一个个拱锄背锹,早上来,夜里回,干劲十足。”父亲“嘿嘿”笑着,弯腰往扮桶里挖谷子,一簸箕一簸箕倒入箩筐。他的头发白多黑少,巴满了金黄的稻子,我强忍泪水,抱住他的头一粒一粒捋下来……

父亲挑起稻谷走上了田埂,金灿灿的秋阳在他肩头晃动。

(《湘江早报》第300号 2022年6月21日)

【作者:】 【编辑:李想】
关键词:人文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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