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我是好吃鬼
■苏秀英
记得稍懂人事的年纪,母亲骂我,你怕是个好吃鬼投胎的吧?当时的我十二分的惶惑和愧疚。然而事实却胜于雄辩,我总是感觉饥饿,总是憧憬好的食物。在骂声中揭开锅盖,看见芋头块煮的、罗卜块煮的、红薯丝煮的饭时,居然会缩回饿得瘦骨嶙峋的手,眼泪水也极不争气地流出来。在那样的境况下,我还不知死活地挑食。看着比我大两岁多的姐姐大口吞吃,我也不为所动,大约是从小便有了廉者风范罢。
如果说童年的记忆如何美好,于我而言,却没有被浪漫的文学家们带进去,忆得最多的终究是吃,缺吃,好吃。在饥饿中,我特像一棵不为人齿的野草,在春风慷慨的催促中,竟也长成了一个人。于是想起母亲的一句名言,瞎眼鸡婆天照应。
成家后,由于吃在脑海中占据了太多容量,我目光短浅,不思进取。两口子有两份工作,一个孩子,也能够满足吃的愿望,我就开始钻研怎么吃好了。
我在一个叫上大垅的地方住了很多年,最喜欢逛的地方是菜场,很快我就和摊贩们兄弟姐妹相称,熟悉他们的各种蔬菜食材。哪种菜是过了夜的,哪种菜有农药残留,哪条鱼不新鲜甚至有污染,我基本一看二摸三闻,就了然于胸。有时有不良商贩将母猪肉拿来出售,大多主妇们都会贪便宜和看着瘦肉多的份上去购买。而我只要一靠拢上去,肉贩子就显出心虚的模样,因为我会告诉他,即使只下过一次崽的母猪,都逃不出我的法眼。
上个世纪90年代,我搬迁到一个叫六堆子的地方。刚刚收拾好东西,我就欣喜若狂地奔向那个叫头卡子的菜场。这是我曾经听母亲说起过的地方,家里但凡有重要客人来,母亲会舍近求远,从上大垅走到这里来釆办。果然,穿过北正街,来到这条窄窄的人头攒动的小街,名不虚传。鲜货、干货应有尽有,口子上还有挂着各种卤肉、烤鸡、熏鸭的摊档,还有现酿的谷酒、小鉢子甜酒……我认准了这里是好吃鬼的天堂。
此后10年,我乐此不疲地奔走在这条街上,和小摊贩们建立的深厚情谊巳达到很高境界。我可以买好菜后,倘有其他事要办,就把菜交给他们,回头来拿时一准择好,清理干净。倘若坐车,找不到零钱,一招手就有鱼贩子赶来付款。当我告诉水果和其他摊贩怎么区别糯米荔枝和普通荔枝的方法,怎样识别橙子的雌雄、小龙虾的公母特征时,他们疑遇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我们做了这么久,怎么就只知道进货卖货,却不知道这些呢?
我极痴迷亲手将食材做成菜品。最喜欢春天的食材,如香椿、鸡婆笋、鳝鱼、碗豆等,将它们或爆炒,或凉拌,凡来我家做客吃过这些菜肴的都会念念不忘。曾有个去美国多年的朋友来看我,我爆炒了一个鳝鱼,放入碗豆、紫苏、干椒,外加我自己秘制的酸菜。朋友吃了,大呼过瘾。
在外吃饭,遇上一两个时兴菜肴,我会放下筷子,仔细琢磨制作过程。回家后第二三日,家人准会吃到这道菜。还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旅游,在一个景点有一个踩点抽签的游戏。规则是你在一片木板铺成的通道上行走,走到想停时,停下,你脚下的那块板上有字,即是你的人生写照。其他的人脚下大都是扬鞭跃马、光宗耀祖之类的字,而他们也确实正在春风得意之际。只有我脚下的字是烹调饮食、锅盆碗筷。会心一笑之余,我相信这是命运。
2010年,我来到新西兰。曾为吃食大伤脑筋,因为食材不同,巧妇难用其材。特别是如何去除猪肉的膻味,极费周折。幸为好吃鬼,便开动鬼脑筋,终于做出了家乡的酸菜,作为配菜,再用家乡带来的白酒调味,终于制成女婿看着就呼天下美味的扣肉、红烧肉、卤肉。看见洋人丢弃的芋头秆,我就废物利用,将其泡制出新西兰有史以来的第一份芋头荷子,用它炒红椒,味极佳。我还做出自以为也是新西兰第一份的酸排菜,泡制出洋溢着母亲的味道的泡菜。
于是我自得其乐地歌唱,哪里有了老娭毑,哪里人民有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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