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形山新韵

　　 文 | 苏丽雅

　　我三岁时，娘教我念家乡读书郎的自来腔无名曲。我嗲声嗲气跟读。

　　星星没睡觉觉，娘起床烧灶灶。

　　切片月亮做马灯，提着照路亮晶晶。

　　爹爹做个胖火把，遇着野兽不怕怕。

　　记得书包挂胸前，背起文章一篇篇。

　　妈，我不懂意思。到时候你就懂啦。

　　我的家在湖南湘阴的著名鹅形山上。顾名思义，站在某个角度看，这座山肯定是像一只曲项向天歌的鹅吧。

　　自然地貌美不必说，那些流水潺潺的溪流里有一种少见的小娃娃鱼。背黑沁沁的、肚皮黄橙橙的。老辈说，如果捉这鱼回家吃，雷公就会打你。所以这些鱼活得无忧无虑，空翻一跃，可和人娃媲美。而且这鱼总长不大。

　　我童年时，山里人都很穷。俗话总说衣食住行，我们却最苦于行。有羊肠小道都叫福气。荜路蓝缕、脚穿草鞋，石砾毫不留情地让我们的脚茧子厚块。像长出的青苔。我家住在鹅形山顶，高程近600米。山腰有一方十分壮观的水石壁，高3丈，宽2丈。因终年有泉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得名，堪称鹅形山一绝。我家山峰上有很大很平的一片土地，周围所有的民户都集中到这个山脊上晒稻谷等农作物，也是我们交流情感的场所。但我们的村落都是建在能避风遮雨的坡里，零零散散。

　　每年过年都有难忘的一幕。爷爷奶奶抬着木头茶盘，口里念着人寿年丰年年有余。其实，那是一只木头鲤鱼，不过雕刻得比真鲤鱼还酷。全家老小真的用筷子在木鱼上戳一下，把筷子送入口中舔舔，真好吃!都说。每年的吉利除夕都是这样圆满的。可是，我们也过得有滋有味，从不感觉比谁矮、比谁苦。

　　山里孩子只要自己愿意，5、6岁就可以上学了。唯一一所鹅形学校，清一色的复式班。一位公立教师、二位民办教师。六个年级三个班。三位老师真是全才，所有科目都能教。我记得女李老师的嗓子特别靓，唱起歌来道是人间哪得几回闻。每天上课的时间也不固定。太多数同学还没有到校，老师总是说再等等。但五、六年级的同学总是准时到校。我娭毑说:我孙女读书怪气。

　　从12岁读初中那就特别特别辛苦啦。三岁时妈教我的无名曲我体会深深。

　　每天妈妈们四点起床炒剩饭，我们四点半起床吃，不知道生物钟为何那么准。举着火把从山顶上喊伴，喊到五点半人才到齐。到半山腰天还没亮。夏天不怕，冬天我们都颤颤巍巍。山上的孩子都是到山下的玉华中学读初中。中午饭带米带菜，百家米百家菜，真能吃饱。

　　读初一时我们这条路线是12人。到初二减少一半。太苦了，早晨实在起不来。每逢下暴雨，我们害怕泥石流埋了我们。到初三又减少一半。我们二男一女坚持到考上湘阴一中。

　　到县城读高中就真幸福，读寄宿。如果不是必须回家搞钱，我们并不常回家。等到1980年我在长沙读大学的时候，我国改革开放两年了，国家帮助农民致富，我的家乡鹅形山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致富的第一步是从山下修一条盘山水泥路到山顶。蜿蜒曲折，说像长城有点夸张。要知道当年我们大山上的猪送到供销社去卖，猪都是坐轿子去的呢。

　　记得那年为娭毑庆八十大寿。存钱是从娭毑古稀之年开始的。伯伯历来身体羸弱。他说是孝子就要和你们一起去县里购物。蚂蚁搬家样，连续半个月，伯伯、爸爸和我弟肩挑手提15趟才感觉该买的都买齐了。伯伯虽累病了，他却说心比蜜甜。那是鹅形山上最热闹的寿宴。妈说趁娭毑还坐得轿子，这辈子还得下山去县里看看。娭毑只笑。伯伯还是要抬。娭毑可成了山里的风云人物。苏娭毑进过城。

　　时间如白驹过隙，好快啊。我都大学毕业多少年了。有天我们开车回家，为新屋落成乔迁大喜。妈把为我们小家的卧室门关上。很严肃说了一番话：丽伢，大家都说1977年考到岳麓山读大学还是中共党员的，十之八九都在长沙名校教书呢。远的到了深圳。我打断妈的话。我一山里妹子，我喜欢湘阴一中。等您哪天闲了，接您和娭毑去我小家电梯房住一段。“我闷车，我走路去。那柏油马路走起一线风。”弟弟进来了。“娭毑也走路?”那那。。。“还是抬轿子。我和姐夫抬娭毑，爸老了，不能让他抬。我请两个哥们。姐同意?”“很好。”我答。

　　我也好几年没从家里步行去学校了。徒步!那是同事们所言：浩浩荡荡，热热闹闹。

　　走到我们鹅形山翡翠般的楠竹海洋边(面积3200亩)，我叫停歇歇。顿时诗兴大发，赋诗一首。

　　五律·春游鹅形山

　　三月鹅形秀，

　　最宜雨后行。

　　风摇千倾竹，

　　云掩几重峰。

　　鸟戏长松翠，

　　泉流瘦石清。

　　春游人不见，

　　嘻闹但闻声。

　　弟弟带头鼓掌，先生也夸了我几句。好女子，我的妻子。

　　今天的鹅形山名鹅形山风景区。常年人头攒动，天然氧吧。山里长寿老人很多。我妈都会说鲐背之年这成语。外地人都赞鹅形山风景区也是洞庭湖畔的一颗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