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云小筑

　　  郭琨根

　　在水库尾子的山冲里，小筑被一篱环拥，一湾清溪绕篱过，四季往复，哗哗淙淙。

　　小筑东边有三株老高的枫树。自春而夏新叶浓荫，晚秋红透半个村庄。冬天，枯落的枫叶纷纷扬扬，好多随着河水凌波微步而去。冬去春来，碧叶初发，枫毛坨洒落方圆百十步地，拾了又落，落了又捡，那是上好的熏茶烘料。

　　小筑西厢有一间柴火厨房，连着可摆两桌的餐厅，都是依着母亲生前锅碗瓢盆摆式而设，只添了新式抽油烟机和直筒烟囱。以前青瓦房通风透气，煮饭菜时柴烟绕过梁间从瓦片里透出去，屋顶荡起袅袅炊烟，像水库水面泛起的轻雾。

　　篱墙是用水竹竿扎成的。将水竹竿涂上桐油晒几个猛日头，桐油香味浓郁，光溜溜透着古意。然后将它扎成“从”形栅栏，疏密有致。邻居说我像父亲一样执古，山里竹木多的是，朽了换新就是。我只是点头回笑。乡话憨直，拨我心弦。原来父亲没走，就在我的一举一动里再现。真心希望我的儿女能够常回小筑打打转，这是寄托了我太多乡情、能让我灵魂得以归依的“老家新居”。邻里笑我儿女干活的样子也像我，那显见“耕读传家”有了传承。

　　竹篱内侧，有一溜卵石花池。下河捡卵石时，清澈的河水濯洗双足，像妈妈双手轻揉轻搓，万般宠溺。花池是我亲手砌的，还勾了缝，看上去笨拙，却很自然。我又拖来祖祖辈辈浇过的菜土填满，种上金银花藤，当年院墙便爬满青翠的花藤，远望，形如绿纱舒卷，灵动优美。

　　院门上首，挂着自题的“荷云小筑”松木匾。“荷云”者，可多解。小筑在县邑的西部，正是丘岗与山地转接处，山势相对较高，酷有拏云之势。一个“筑”字，说明自己亲力亲为，取材以木料较多。

　　有了院子，我将先民曾经行走了百几十年、被今人无情废弃的溜石板收拢，铺在院内空坪上。太阳光一照，满院生辉。又在院坪西边辟几块条形菜地，挖一方水塘。塘角堆土为堰，种上荷藕，每年盼着她绿意盎然，待荷花开时，风摇荷动，惬意陶然。

　　小筑简陋，添置家什全凭心意，见到喜欢的就淘。上了年岁，房子住得适意就行，不在意高大奢华，只在乎身心康宁。

　　不过书是万不可少的。除了自珍自藏的外，又经常新添。书到用时方恨少。大凡手头有几文碎银，就淘书淘画。特喜爱金石印章，钟爱那种璞玉无华琢而成器的质感。也有同道文友相赠的书。这些日积月累的“宝贝”，我自是不忘带回小筑的。好像只有把一切喜欢的东西，带回到能安放心灵的地方，它才实实在在属于自己。

　　我嗜书如命，且爱在书上标记，故不敢借书，只得自购。

　　有时读书遇到疑难，检索不得，寝食难安，穷思不得其解，就到外边走一走。在草绿裙腰般的山径间行走，在山灵水秀的“熏染”下，忽来某些感悟，使得茅塞顿开。

　　看书倦了，复作农夫，掮一柄轻锄，持一把柴刀，可挖可砍可拄可坐。去山间地头寻寻觅觅，屡有所获。

　　我一介布衣，靠自给自足。在方塘里撒入鱼苗，在屋后山头围几亩山地，拉上铁网圈地为园，栽一些果树，依着节气埯瓜点豆，移苗扦秧。假以时日，瓜藤果树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天天瞧见，自是欢喜，满满的成就感。再喂两只犬，看家护院，伴游山泽。闲暇时择果尝鲜，口福有加。若三五胜友来访，大家伙开干，炒几盘土菜，本色本味，斟几壶米酒，酣畅淋漓。

　　秋夜，“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到了连日大雪，天地皆白，透着清心涤腑的灵气，白色是最美的色彩呢。雪夜里围着炭火，加入自备的木柴，或一把枫毛坨，任火焰毕剥，枫香松香杉木香，随之氤氳。

　　小筑不大，陋室数间，砖混平房，一层带人字顶。东南西三面有宽宽的檐廊，内外木材用本地杉松原木，透着久违了自少闻惯了的木香味儿。加上书香味，阳光味，还有无穷无尽的山川气息，羼杂互融，令人陶醉。

　　筑荷云小筑，栖我半生漂泊之身，抚我绵绵思乡之情，寄我闲云野鹤之趣。“爰居爰处，爰笑爰语”“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