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生香

           张镝

　　乌黑的桑葚挂满枝头的季节，友人赠我几株冬瓜秧苗。

　　可我在城里没有地。一小时车程之外的先生老家有一小菜园，茄子、辣椒、韭菜、葱，还有丝瓜、蕹菜、地黄瓜，已将那巴掌大的园子瓜分殆尽。

　　漫步小区，只见楼下花坛里不知何时增设了一管灯柱。安静的夜晚，每当有人经过，它便啪的一下亮起。也许没有声音，可能是眼前突然一亮的感觉，仿佛在心里带来了响动。灯柱下，一片小小的黄土，簇新。周边，碧草青青，像是不久后便能将这片黄土占据。

　　那么一点点裸露的黄土，小到只有一个普通菜碗般大小。试问菜园何处有，一把小锄挥去，瓜秧立地成佛。自此，它所倚靠的，是一根笔直的灯柱。另外几株瓜秧，命运迥异，在此不叙。

　　纵使非菜园，仍旧提着锄头水桶，浇水、松土、施肥毫不马虎。几天下来，灯下的这株冬瓜秧像是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叶片由黄转绿，还现出自然舒展的身姿，像是饱吸了阳光雨露，显得肥肥嫩嫩。

　　不久，它牵出藤蔓，沿着灯柱朝上攀缘。邻居见了，浮起老农般的笑意，这里能种瓜么？好像没这么说，说出来的话是，藤再长高点，就要扯根绳子牵在树间。其实我担心它爬得太高，会有触电的危险呢？邻居说他来扯绳子。瓜秧越来越长，不见邻居扯绳子。一急，我找了根捆生日蛋糕的水红色包扎带，一头系于灯柱，一头系在丈多远的桂花树身。

　　冬瓜藤边长边探出些水生动物般的小触须，长长的一根根，末端卷起来绕着小圈圈，像一个个柔软的小胳膊小腿。我轻轻地捉住它们，搭在包扎带上，有的利用小圈圈的走向，帮它围着带子绕几圈，好让它抱住带子别掉了下来。清早起来，这些小须须就乖乖地抱紧了带子，像是抓住了秋千的拉绳。藤梢方向，又一批新生的小须须送放出来。

　　傍晚归来，水红色包扎带旁多了条醒目的粗绳，似由废弃横幅拧成，一头缠在灯柱上，以旁边的桂花树为中点，在树干上绕了个圈，往更远的一棵桂花树上系去。相比之下，这绳子扯得豪迈大气，力量均衡分布，而且路线更长，解题思路宽阔。

　　瓜藤不负众望，一个劲地延长，拓展到了粗绳的大部分领域。不久，一些黄色花朵朗然绽放，像是提前预报开花结果的声声讯息，我忍不住凑上去，想看个究竟。奇怪，这些花像侦察前哨，大约是派来察看周遭环境。数日后，一个拇指般大小的冬瓜，披着一身翠绿色的衣裳，外加一身绒毛，从冬瓜花下探出头来。

　　哇，可爱的小冬瓜！女邻居过来，我喜不自禁地指给她看。她见状立即给我打手势，压低声音说不要指，仿佛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还有这样的说法？吓得我手一缩。无独有偶，楼上六岁的小强也发现了小冬瓜，高兴地拍着手蹦起来，把他妈妈拉过去指给她看。我现学现用，赶紧制止，别指！

　　这个冬瓜果真没了。

　　另一个冬瓜冒出来，并不管不顾地迅速生长。我不再指它，只给它拍照，一天一张，每天一个样。邻居见了，笑眯眯地说，看这个瓜能长得成么。一句话说得，把我的心悠悠地悬在那里。能不能长大是个问题，还有个问题随之而来，如果冬瓜长大，那根绳子将承受更大的拉力，到时会不会损害树的生长？邻居说别担心，有的是办法，比如可以在下面搭架子，还可以……我没听完她后面的话，心却妥妥地安定下来。

　　冬瓜一天天长大，绳子有了拉坠状。有人从瓜蒂处系了根小绳，直接将瓜扎紧在绳子上，这样瓜的重力就分散给了绳子，而不会将藤扯断。

　　粗绳一天天绷紧。一个废弃的木制烤火炉出现在冬瓜底下，成了安放冬瓜的宝座。怕瓜够不着，有人在瓜底与瓜座间垫了两根小木棍。晚上回来，小木棍被抽开，据说是太阳之下温度过高，免得木棍伤着了冬瓜的嫩屁股，又有说怕影响冬瓜往下生长。隔天，木棍又出现了，似乎觉得还是有木棍撑着好。

　　冬瓜像是领会了大家的深情厚谊，端坐在瓜座上，神气十足地往长里拉，往大里长。

　　一对母女走过，发现花坛里的冬瓜，惊得彼此瞪大了眼睛，旋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凑过去看了又看。住一楼的九十岁奶奶醒得早，每天清早拄着拐杖出来遛一圈，看看瓜有没有变样，一边看，一边就有微笑浮上她的脸庞。隔壁婶子好久不见，那天遇着，很远就笑哈哈地跟我打招呼，你那冬瓜，长得蛮好哩……有人说瓜要长到出现白霜才能摘，也有人解释有些冬瓜没有霜，如果没有小绒毛了就得摘，不然会老过头，发酸。我和邻居商量，能摘了吗？他们说，再长长吧。大家聚在一起，止不住猜想，这瓜到底多重了呢？

　　择了良辰吉日，邻居们到齐了。一个负责扶，一个拿剪子摘，冬瓜离开瓜藤的刹那，仿佛传来叮咚一声，有种瓜熟蒂落的感觉。两人抬着，在单元门口一称，哇，十六斤。冬瓜现场分享会，大家笑着聊着，看着主刀人一圈圈切下去， 一家一个瓜圈儿，雪白的冬瓜肉晃得人心里直痒痒，清甜的瓜香好久都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