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还是那个最好的张国荣，在夏永康的镜头里
夏永康摄影展3月30日至6月16日在谢子龙影像艺术馆举行。
2017年12月26日，上海绍兴路27号汉源书店一开门，就迎来了前来送别的人。
汉源书店停业，许多人赶在关门前去床角留影。那张张国荣曾经闲卧过的沙发前快门声不断。那个角度那个姿势那本书那张照片，早已成为大众对上海这座城市关联的具体象征。
《夏永康：越轨》布展现场图
拍摄这张经典照片的是夏永康。一个叛逆的，疯狂的，非主流的摄影师。
大众对他的印象，是怀旧，香港以及王家卫。但也许哥哥资深影迷都知道，那本已经绝版的写真集《庆》，也是出自夏永康之手。
1997年，夏永康还是个菜鸟。
在温哥华学习艺术专业期间辅修过摄影，毕业回港后也办过摄影展，陆续还做过一些唱片封面的拍摄工作，甚至开了个小工作室。
他对影像和色彩的敏感也许源于学过艺术专业，他总能捕捉到迷离光影下的别具风情，但这样大胆前卫，不按套路出牌的作品，并不被人看好。
一开始工作室还有人光顾，但最后大家觉得他的作风和作品都怪怪的，没人喜欢，于是工作室渐渐无人问津。
梁朝伟，《2046》|
2004
© Wing Shya
©夏永康
突然有一天王家卫到工作室找夏永康，看他的照片，问他：“你的作品好像和别人不大一样哦？”
夏永康说：“是啊，都没人喜欢。”
王家卫就笑了：“没人喜欢的，我喜欢。”
再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王家卫把夏永康带到了阿根廷，拍了三个月的《春光乍泄》。一部电影让夏永康踏入王家卫的电影美学世界，也让他和张国荣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
张国荣，《春光乍泄》|
Leslie Cheung,Happy Togther,1997
© Wing Shya
©夏永康
到了阿根廷，他依然还是个只会用自动挡的菜鸟级摄影师，连最基本的剧照师必备快门消音盒都没听说过。
那时整个剧组唯独他没有消音器，演员和收音师都想赶他走。收音师还直接走过来骂：“你是不是想死啊？拍电影的时候你在旁边拍照？”
他只有在导演喊“Action”之前和喊“Cut”之后，才有更多机会捕捉演员那些培养情绪或者不入戏的瞬间。
所以你看《春光乍泄》那些剧照，有很多都是演员在放空状态下被抓拍到的，这些“未完成的动作”成为他的摄影风格，也是电影之外，延续的未讲完的故事。
张国荣，《春光乍泄》|
Leslie Cheung, Happy Together, 1997
© Wing Shya
©夏永康
烦他的人里也包括张国荣。有一场在火车站的戏，张国荣看到梁朝伟去找别人，要表现情绪很激动，王家卫喊Action之前，夏永康就站在杜可风旁边“嚓嚓嚓”地狂按快门，张国荣正在培养情绪·，就抱怨，“你照相机好吵，我没法想，不要再拍。”
夏永康心里很害怕，但先答应着，但张国荣一走，他又继续“嚓嚓嚓嚓嚓”。张国荣被吵到一脸不耐烦，“怎么叫你不拍还在拍？”他说我再拍几张就好了，然后继续拍拍拍，张国荣生气了，跑去跟王家卫投诉。
“那个是谁？很吵啊！”
梁朝伟与张国荣《春光乍泄》 |
Tony Leung and Leslie Cheung,
Happy Together，1997
© Wing Shya
©夏永康
王家卫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一边跟夏永康说不要拍了，一边眼神示意不要停下来。最后张国荣受不住了，他停下来，拉夏永康去旁边，说：“你干嘛？我骂你，骂导演，都这样了你还在拍，到底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可以告诉我吗？”
菜鸟夏永康就怂了，他说：“哥哥，不好意思。导演请我来，我的工作是为了他，不是为了你。你骂我，我回去饭店还可以睡得着，但王家卫骂我，我睡不着的，因为他是给我工资的人。”
没想到听到解释的张国荣很感动，就跟他说：“从今天开始，我以后的照片你来拍。全是胶片，随你拍！”夏永康以为张国荣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回香港后，张国荣真的经常打电话给他，随后，他们变成了要好的朋友。
梁朝伟与张国荣《春光乍泄》 |
Tony Leung and Leslie Cheung
Happy Together，1997
© Wing Shya
©夏永康
1997年张国荣在香港开演唱会，夏永康就每天都在他旁边拍拍拍，拍了不知道多少场。拍完演唱会他就安排拍写真，只要是拍照，张国荣都会先问他，他没空了再去问别人。
后来夏永康回忆，当时被骂真的很想哭，但又害怕王家卫不满意自己拍的照片。所以他只能选择继续吵张国荣，但那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真的太爱他。
《春光乍泄》在影迷心中成为经典，其中夏永康也功不可没。
他被剧组赶到拍摄地对面的一幢楼，用长焦镜头捕捉到了这张经典之作。
图片来源于网络
后来1997年的香港戏院，挂着《春光乍泄》的海报。海报上不是王家卫镜头的伊瓜苏瀑布，而是阿根廷天空下，一对在天台打滚的恋人。
还有这张，梁朝伟与张国荣并肩坐在出租车里，像是电影中的某个画面。但这其实是还没开机时夏永康抓拍下来的——两个男子紧紧挨着，但是各怀心事。
图片来源于网络
经典的当然少不了这张。哥哥躺在天台上抽烟，有一双手入镜了，那是杜可风的手。他一边伸出手，一边说：“拿相机来来来！”本来算一张“废片”，但他和王家卫都认为可以拿来做剧照，因为真的很“春光乍泄”。
张国荣，《春光乍泄》幕后照
30 x 50 cm，1997
© Wing Shya
©夏永康
后来夏永康慢慢喜欢上了拍这种状态的东西——没有在叙述故事的故事。为王家卫拍的这些电影剧照，既是剧情记录，又是他自己的独立再创作。
“
其实张国荣梁朝伟张曼玉他们也不知道我这个摄影师究竟在干什么。反正我不喜欢主流，永远都在想一些非主流的东西。
”再后来，张国荣邀请非主流夏永康跟着他到内地巡演，拍写真，主题是“张国荣在中国”。
他们选择在国庆开工，游走在内地的五个城市，以一种很放松的、随性的状态，一个在前边走，一个跟着拍，足足拍了半年。后来巡演完了，这些照片也集结成册，出版了写真集《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拍摄这本写真的时候，哥哥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这是我最后一本书！”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本写真，现在已经成了绝版珍藏。而作为摄影师，亦作为朋友的夏永康，是一直陪着哥哥走完这段路的。
如果你有幸得以收藏，你会发现其实这看起来挺不像本写真，倒更像纪录片风格的画册。
哥哥自己的正面照很少，大量都是侧面，背面以及虚焦照片。
比如开头提到的汉源书店的“神作”。时间是2000年，张国荣来上海开演唱会的下午，包一峰带着他们去汉源书屋小憩，留下的经典。
张国荣个人写真集《庆》自扫图
来源：@视觉诊所CLINIC
在夏永康心里，刻意摆拍总不如抓拍的好。当时张国荣在干什么或者什么状态全因记忆模糊而不确定了。但“当时的眼睛很单纯，只想去看美的东西”。
和张国荣合作这么长时间，他从未得到过张国荣对他作品的直接评价。张国荣只是一次次找他拍照，找他做唱片封面等，这在夏永康看来，已经是一种认可。
他为张国荣做唱片《红》的封面设计，问可不可以只用图不用脸？后来真的用了整个一片红做了封面。很怪，很夏永康，但张国荣很喜欢。
后来这张专辑成了张国荣歌唱生涯后期最具代表性的专辑，也是最能反映他最后10年状态的音乐作品。而这张一片红做封面的版本，也成了绝版。
图片来源于网络
如果说王家卫给当年的夏永康最深的影响，可能就是所谓的“情绪摄影”。他的作品，一张图就是一幅画，一幅画就是一个故事，竟总能拍出未完待续的意味深长。
他镜头下的张国荣，疏离，随性，洒脱，迷幻。似乎永远在戏中，又似乎永远无法入戏。
张国荣《春光乍泄》 |
Leslie Cheung
Happy Together，1997
1997年的夏永康在事业上还是个孩子、学生，他碰到了当时最好的王家卫和张国荣，无意间和他们还有他们的作品一起成长，融为一体。
后来哥哥逝世，有人要他手里的照片，他坚决不同意。
这是前港版《ELLE》总编辑吕书练在回忆起张国荣时，提及到夏永康说的话。
“
张国荣逝世时，出版社要赶出纪念集，我帮手联系夏永康，但无论我如何劝说，这位哀伤又至诚的摄影师，都坚持不在这个时刻，‘出卖’照片，令我肃然起敬，也自惭形秽。
”10年后，哀伤又至诚的夏永康用半年时间挑选出100张未曝光照片，重新扫描、修图，甚至亲力亲为完成内容设计，包括张国荣之前的剧照、写真、时尚杂志中没有公开过的照片，做成了一本影集。
《夏永康：越轨》布展现场图
2013年，Leslie逝世十周年《Miss You Much》纪念影集问世。
10年前不合时宜的照片，夏永康应哥哥经纪人陈淑芬邀约，选择在10年后公开：“我觉得是刚刚好，给大家看到不同的哥哥，这么多年，停下来看一看，我想今后也不会再有。”
影集里，他们在西湖边边走边聊，几乎忘了是来拍照，那一趟旅程哥哥留下了很多背影，背影后剩余的，是时间留给我们的想象。
对夏永康来说，王家卫和张国荣、张曼玉、梁朝伟等等人，都是和他摄影人生分不开联系的人。
《夏永康：越轨》布展现场图
后来他还做时尚摄影、导演、美术设计……但风格一直都是这样：直白朦胧，灯红酒绿，颓靡又盛放。
从《春光乍泄》到《2046》，再到他自己的个人作品、拼贴画，夏永康镜头里那些高对比度的色调，强烈的颜色，似乎定格了香港电影最后的繁华，以及人们对香港这座城市最直观的印象。
他曾和王家卫说，自己是一幅Collage（拼贴画）。因为他每天都很忙。早上要去高档酒店开会，中午去按摩，晚上去吃大排档，这些看起来档次天差地别的事，都能拼凑成自己的一天。
这次展出的作品中，还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拼贴画。在拍剧照的同时，夏永康抓住一切时间玩自己的艺术。每次回饭店前，他会先去垃圾桶周围转转，从里面捡一些东西回来。
梁朝伟与张曼玉，《花样年华》|
In The Mood For Love ,2000
© Wing Shya
©夏永康
比如拍《春光乍泄》，抽完的烟头，喝完的咖啡，吃完的饭盒……他都收集起来拼贴成画。
垃圾做成的拼贴画是他的生活，也是他堆砌的剧照之一。
梁朝伟与张曼玉，《花样年华》幕后照
19 x 30 cm，2000
© Wing Shya
©夏永康
《夏永康：越轨》马上就要开展，那些他珍藏的作品，那些年用菲林机、傻瓜机拍出来的胶卷质感的照片将会一一呈现。
我们在展厅里设立了一个「张国荣专区」，展览中所有哥哥的照片都在里面，可以尽情合影留念。还有两天，我们就能和哥哥见面了。
《夏永康：越轨》布展现场图
每次被媒体问及电影剧照中最喜欢的作品，夏永康都会毫不犹豫表白《春光乍泄》。
因为这里有最好的王家卫，最好的夏永康，和最好的张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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