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长沙（229）| 邬建美：拒绝在荣誉存量上“躺平”

　　邬建美时常想起，2016年第十次全国文代会上，她与百名表演艺术家一起受到习近平总书记亲切接见，并合影、握手。

　　这是一位从事湘绣传承43年的执着女性。这些年，邬建美从一个乡村绣女成长为优秀的省级非遗传承人。她的湘绣作品被故宫博物院、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也曾走出国门在法国卢浮宫等地展出。如今，她是高级工艺美术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仍把自己称为“一个普通的刺绣艺人” “受党教育多年的从艺人”——

　　“这个鬼妹子还真有点绣花的悟性”

　　忆起早年为什么拿起绣针，邬建美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追求是最大的动力，努力是最坚实的阶梯。”

　　湖南长沙县是有名的湘绣发源地。邬建美就出身于当地一个湘绣世家。

　　“小时候，我经常站在妈妈的绣花棚前看妈妈绣花。绣花棚上缤纷的花朵和栩栩如生的蝴蝶让我着迷，我越看越好奇，越看越有兴趣，常常眼在盯着看、心却跟着绣。所以，只要妈妈一离开绣花架，我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绣花针，偷偷地绣起来。绣了几次之后，被母亲发现了，她不仅没有责备我，反倒夸赞我：‘不错！这个鬼妹子还真有点绣花的悟性……’后来我做完作业之后，就跟妈妈认真学习绣花，刚开始学习绣花就像学骑自行车一样上瘾，常常绣到深夜。妈妈起床吹灯，叫我睡觉，我才停下来。由好奇到兴趣，我慢慢爱上了湘绣，有了自己的独立绣品。”邬建美回忆。

　　上世纪70年代，长沙县湘绣厂在当地镇上设立湘绣收发质鉴站。有一次，邬建美去站里交送一幅6个工时的被面，被质鉴老师评定为二级湘绣（共五级，最高为一级），给了较好的等级、较高的工钱。邬建美回忆，自己当时特别高兴，就想接难度更大的活儿。老师傅给了她《百子图》的重工被面绣片。

　　“我捧着被面，欢欢喜喜回家了。一进门，妈妈见我接了一个《百子图》的绣活回来，当时把她吓坏了。搓着手连连说：‘你一个新手，哪能绣得好《百子图》。你要在被面上绣100个小孩，花费近百个工时，稍有不慎，不仅工钱没有，我们还要倒赔产品材料费近100元。你胆子真大！’上世纪70年代，100元钱对于农村出工只有稻谷分配的家庭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妈妈担心我绣坏，急得吃不下饭，要我将《百子图》被面退回湘绣站。但我不肯服输，对妈妈说：‘来回一趟要走30多里路，好不容易凭你的绣花手册，才接到了重工被面，你还要我退回去？我不退，你别急，我一定能绣好！’绣花不提高难度，绣技怎么可能提升高度？”邬建美说。

　　为了绣好《百子图》被面，邬建美一遍遍看被面上每个孩童的姿态和表情，白天、黑夜都在揣摩怎样绣好，经常带着绣技的难题向妈妈、姐姐及乡邻名师求教。苦苦绣了几个月，漂亮、生动的《百子图》被面终于绣成了。“产品送到站里验收，竟然评上了三级，还挣回了70多元工钱，全家人别提有多高兴！”邬建美笑着说。

　　由兴趣到执着，由执着到定终身。就这样，邬建美在湘绣艺术的路上坚定地走着，一走就是几十个春秋。

　　“躺在荣誉‘存量’上故步自封，事业就会做减法”

　　在邬建美看来，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是文艺作品的生命力所在。“如果我们躺在荣誉‘存量’上故步自封，事业就会做减法；如果我们在创新‘增量’上开新局，事业就会做加法。别开生面，事业才能别有洞天。”邬建美说。为此，她本着“承古法而不拘，创异针而求新”的精神，赋予湘绣艺术鲜活多姿的生命力。

　　2007年，拥有3000年历史的青铜器四羊方尊回湘“探亲”。邬建美眼前一亮，动起了心思：为它绣一幅湘绣！同行和朋友都劝她：“费时、费力不说，万一没绣好，就像一坨铁，何必呢？还不如做点别的，赚点快钱”。

　　“我爱湘绣，就要坚守湘绣。我的坚守是一种精神的胜利，人生的高地不仅仅是财富的累积，它更是志向、精神与文化的构筑。作为一名党员，一个湘绣行业的长期守望者，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盲目跟风，被市场牵着鼻子走，而要有长远眼光和奉献精神，要有对事业的担当和对艺术的坚守，在行业中起到好的带头作用。”邬建美说。

　　为了新创作，她先去湖南省博物馆从各种角度拍照片，又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宋定国手绘画稿。“在刺绣过程中，我运用了8个色相，上百种色阶变化的绣线，采用了掺针、混针、散套针、齐针等多种针法。”邬建美说，因针脚短、丝线细、掺入的色彩多等原因，这幅90cm×70cm的作品，她耗时两年多才完成。当作品呈现在湖南省博物馆中时，文物专家和观众惊呼：“从来没见过绣得如此逼真的《四羊方尊》！”

　　湘绣《四羊方尊》在上海世博会上荣获“最佳文化创意奖”。令邬建美骄傲的是，她的青铜器湘绣作品至今未见“山寨”版。这是一幅难以复制的杰作。邬建美的独家技艺也随之受到广泛关注，热度之高令她自己都没想到。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周润发《无双》电影发布会邀请我去参加非遗湘绣展，还要定制一幅湘绣。我一开始以为是骗子，心想商业电影怎么会关注非遗作品？没想到，这件事是真的！”邬建美说，原来，周润发非常喜欢湘绣，不仅请她绣“无双”，后来还邀请她在电影《无双》发布会上为现场观众讲述湘绣。“当时大家听得很认真，掌声阵阵。”邬建美说。

　　“反映新时代的作品，

　　要求创作者深入基层、扎根人民”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重要时刻，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邬建美带领团队创作的湘绣作品《十八洞村的春天》荣获湖南省脱贫攻坚主题文艺创作优秀奖。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文艺工作者就应该紧扣脱贫攻坚、全面小康的时代主题，担当起以艺术呈现时代巨变的责任。”邬建美说。

　　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排碧乡十八洞村，首次提出“精准扶贫”，使这里成为我国脱贫攻坚历程中具有地标性意义的地方。

　　“如今，十八洞村的脱贫经验闻名全国，成为精准扶贫的村级样本，体现了湖南人民敢于创新、勇于担当的精神。作为湖南人，我无比自豪。”邬建美接到《十八洞村的春天》创作任务后，满心欢喜地投入了创作。

　　按照常规，一幅精品湘绣创作至少需要一年时间。“尤其是反映新时代的原创艺术作品，要求创作者必须深入基层、扎根人民，了解新时代新农村的新气象。首先，画稿必须要好，这是关键性的第一度创作。”为此，那段时间，邬建美一直在与湖南省画院院长旷小津和中国艺术研究院工艺美术研究所所长邱春林、广州美术学院副院长吴卫光以及荣宝斋画家柏平讨论和交流。大家一致认为，画面中应有人物、风景，人物要形态各异，形象要生动逼真、细节清晰，场景要接地气、有亲和力，作品才会有感染力。

　　“旷小津将画稿赶好交给我后，我迅速拿去车间，一边配线、一边上棚，组织七八个绣工，每天早上7点开工，一直忙到晚上10点以后，为的是高质量赶制出这幅作品，迎接在湖南美术馆举办的湖南省脱贫攻坚成就展，向党中央交出湖南脱贫攻坚的完美答卷。通过几个月的艰辛努力后，我们终于以湘绣的精湛工艺与技法，把十八洞村的蝶变完美地呈现出来。”邬建美说。

　　“非遗的传承和保护离不开各界的支持，离不开党和国家的支持。”最近，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这让邬建美感到，非遗迎来了又一个春天。“我生活在中华民族正在实现伟大复兴的时代，作为一个普通的刺绣艺人，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从艺人，目睹非遗传承与创新绽放迷人的魅力，并参与其中，是我人生之大幸。我将用手中的五彩丝线，织就文化传承和创新的梦想。”邬建美说。

　　2021年9月2日《中国文化报》

　　第4版刊发特别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