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晚报第460期《你说话吧》——“丰巢事件”，真就只是收费争议吗？

长沙晚报第460期《你说话吧》

“丰巢事件”，真就只是收费争议吗？

【主持人语】

最近，丰巢在官网宣布，为了改变连年亏损的情况，免费取件时间只有12小时，超时后每12小时收0.5元服务费，最多收3元。对此，舆论讨论热度爆棚，有的小区甚至对丰巢进行抵制，当然也有不同声音。那么，快递柜该不该向消费者收取超时服务费？怎么收才合理？如何看待快递柜“两头通吃”的现象？互联网经济告别免费时代了吗？5月15日，长沙晚报第460期《你说话吧》组织相关快递企业、律师和市民代表，在南岩轩茶业蔡锷北路店，进行了现场讨论。与此同时，还有众多话友在网上发表意见。情与法交织，经济、社会、法律问题杂糅，使这场讨论超越了收费本身，成为极具价值的公共话题。现将线上线下讨论的主要观点摘录整理如下。


　　 一、超时收费合不合理

　 这年头，有两件最难的事。一件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脑袋，另一件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显然，丰巢此次收取超时费，未能获得消费者们广泛认同。在全民网购的背景下，这无疑是太岁头上动土，因而在话吧现场引发第一波高潮。
　 杨光辉（开福区湘雅路街道居民）：我是网购狂。我想，凡是经历过快递免费上门送件时代的人，都无法接受丰巢收费。更何况眼下，除了快递柜收费以外，菜鸟驿站、快递超市等等，也没有一家向消费者收费的。我的观点非常明确，任何一家公司，想要突然薅老百姓的羊毛，把立足点放在收费上，而不从内部找问题、挖潜力，我送它三个字“死得快”。

吕金达（天心区退休教师）：假设丰巢超过12小时就要收费，那么其他公司的快递柜，是不是也要这样收费？如果没有规则，乱开口子，那以后，快递暂存业务都会收费，免费的时间会越来越短。如今，农村取快递额外收取1到2元费用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城市快递就要跟风了吗？这不是劣币驱逐良币吗？

纸鸢（网友）：丰巢这样收超时费，让消费者反感。而且快递员往往没经买家允许，电话没打一个就直接丢进快递柜，类似于强制消费。

陈鹏科（公职律师）：现在的网上购物平台，交易的条件可以说绝大部分都包括了“送货上门”这一条。送货上门就是买方下达订单，卖方负责将货物送到买方的家门口并交给买方。买方所支付的费用中已经包括了送货上门的费用，没有理由要付出额外的费用。　 

话吧现场，一开始是坚决反对收费，然而，随着讨论深入，认为收费有一定合理性的声音逐渐占了上风，代表性观点是：
　 张梅（芙蓉区南明苑小区居民）：我认为，适当收取费用是合理的，但应该免费保存24小时再收。这可以避免少数人恶意长期占用快递柜，降低货柜的使用率，有损其他消费者的权益。我认为，收费的调节作用，应大于牟利作用。其目的，更多是约束肆意占用公共资源，提醒那些有小市民思想的人。
　 小精灵（网友）：个人认为，只要收费标准由物价部门核定限额，可以在合理的范围内收取。
　 蒋不难（自由职业者）：我们享受了快递的优质服务，却不想约束自己的行为，这是不理智的。将心比心，如果你开了一家经营快递柜的公司，你愿意客户无限制地拖延时间吗？包裹一呆就是一个星期，又不出一分钱，如果是这样，你的公司还能继续经营下去吗？

袁上（湖南省作协会员）：丰巢超时收费，能让用户收取快递的速度变快，有效地治愈习惯性的拖延症，提高快递柜的利用率。

   伍习新（长沙众旺公交公司驾驶员）：现在很多小区楼栋的单元都有防盗门，快递员送件上门并不方便。也有不少消费者出于安全考虑，不希望快递员送上门来，宁可自己下楼去取。所以，丰巢的存在是有原因的。目前除丰巢外，还有很多快递柜收取超时费，比如速易递、云柜、收件宝等，有的超时一天收1元，有的收5毛，超时的标准也各不相同，有的过12小时就算超时，有的过24小时才算超时。我认为，丰巢收取超时费是合理的，但超时的标准应提高到18小时以上为好。

曾昕（上海市海华永泰［长沙］律师事务所主任）：丰巢作为一个企业，它有自己的盈利点。由原来的无偿变成有条件的有偿，这完全是一个市场行为，无可厚非。我认为，一旦它形成了自己的寄存规则，并向消费者告知，其实消费者完全可以自己来决定，是不是选择丰巢来作为存件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大家都不选择丰巢，那么丰巢也会改变自己的收费模式来适应市场的发展。

　　 以上发言，把收费解释得似乎有一定道理。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为大家提供方便，收点小钱，怎么啦？
　　 然而，事情真就这么简单吗？丰巢收费背后，到底存在哪些深层问题？且往下看，讨论进入第二波：5毛钱服务费背后的大问题。

　  

                              漫画：王铎

二、对“丰巢事件”的多重观察
　 1、是否涉及双向收费、一鱼多吃？
　 先讲第一个，“丰巢事件”涉及双向收费，一鱼多吃吗？这个话题，法律界人士关注得比较多，请听他们怎么说（篇幅有点长，若嫌慢请直接下跳小结部分）：
　 袁国新（长沙市长沙公证处公证员）：从法律上分析：买家线上下单，卖方发货并包邮，买家与卖家是买卖合同关系，快递公司与卖家是运输合同关系，快递公司与买家没有直接的权利义务关系。传统意义上的送货上门，应该送到家门口，但快递公司从节约劳动成本、提高工作效率等角度考虑，推出了快递柜，包邮变成了只送到快递柜。这本来就是对运输目的地的私自变更，是快递公司对卖家的违约，但因为损害的是买家的利益，所以，卖家无所谓。快递柜本是快递公司“偷懒”的避风港，现在为了防止买家不及时取货导致快递柜紧张，而向买家收取费用，这是霸王条款，是违法的！
　 
　 陈鹏科：《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子商务法》第二十条规定：电子商务经营者应当按照承诺或者与消费者约定的方式、时限向消费者交付商品或者服务，并承担商品运输中的风险和责任。但是，消费者另行选择快递物流服务提供者的除外。对于“丰巢事件”，我想说的有四点：

首先，买卖双方是一个单独的买卖合同关系，卖方和快递公司是一个单独的承运合同关系，卖方支付运费，快递公司受卖方委托负责运输货物并向买方交货。
　 其次，快递公司为了提高快递运送效率，使用丰巢公司提供的快递柜对货物进行临时性保管，直至买家取走货物。说明丰巢快递柜的使用方并不是买家，而是快递公司，快递公司与丰巢之间是一个单独的保管合同关系。
　 第三，丰巢公司向小区物业支付场地租金，和小区物业之间是场地租赁合同关系。丰巢虽然花费了场地租赁成本，但是买家没有理由为此埋单，因为快递公司已经向丰巢公司支付了保管费用。

第四，买家本应享受送货上门的服务，但为了方便快递公司，放弃了自己享受送货上门服务的权利，付出了额外的取货劳动。

上述法律关系中，和丰巢公司有关的也只有快递公司。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和“丰巢”公司均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买家没有义务向丰巢支付任何款项。

李攀峰（湖南人和律师事务所律师）：“丰巢事件”中涉及三层法律关系：1、与小区（小区业委会）之间的场地租赁合同关系；2.寄件人与快递公司、收件人之间的快递服务合同关系；3.丰巢与快递公司、收件人之间的保管合同关系。
　　 从场地租赁合同关系来看，得看双方是否有相关书面约定，小区如何处理（能否停电，拆除等），得按租赁合同约定来。有小区反映当初丰巢是承诺免费才同意其进驻的，如果仅有口头承诺，虽丰巢有违民事行为中的诚实信用原则，但小区方可能也无法证明该承诺的存在及内容。
　　 从快递服务合同关系来看，丰巢快递柜并非约定的收件地址，如果快递员未经收件人同意即放入，不符合快递行业相关法律法规，也侵害了消费者选择服务的自主权，故未经同意放入快递柜的，是不能够收取费用的。
　　 从保管合同关系来看，因快递企业提供的服务应该是送到收件人指定的地址，如果仅放在快递柜，实际上并未送到位。丰巢的储物功能为快递员节省了时间，提高了快递企业的运转效率，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其与快递企业或快递员形成保管合同，收取保管费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收件人在明知收费的前提下同意放在快递柜，快递企业的投递义务就完成了，那么收件人就有义务支付费用。大部分人在取快递的时候，可能没看丰巢弹出界面的电子协议就点了，实际上就代表着双方认可了保管合同，认可了收费标准。但不论何种情况，丰巢应当只能向一方收费，毕竟保管的行为只有一个，只能是替一方进行保管。

　 法律界人士的发言专业详实，小结一下：快递柜收费吃相难看，一边收了卖家的钱即快递费的一部分，一边又收了快递公司的使用费，现在还要收买家的钱，三家通吃，想peach（屁吃）！
　 当然，发言中提到了快递员不能未经消费者允许，擅自将快递放到快递柜；快递柜公司进场时口头承诺免费是否有法律效应，都是老问题了，就不在这里展开。
　 
　 2、是否应该政府介入？
　 一边是收费有合理性，一边是快递柜公司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公众又无法要求其提供成本明细，事情真就黄泥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讲不清了吗？
　 有话友提供了第二个观察角度：是否应该政府介入？
　 邹长德（退伍老兵）：这次疫情中，快递行业逆势上扬，势头不可阻挡，可以想见，以后随着快递业务大增，快递柜还要迎来一波发展高潮。此时，其贸然改变收费规则，极容易引发人们不好的联想，我们不能任由它不清不楚地存在下去。
　 伍习新：使用快递柜，肯定是以后的主要取件方式。如何收费，政府应该加强干预。
　 江跃龙（长沙市政协委员、湖南省物流与采购联合会兼职副秘书长）：物流业已经不是纯粹的商业性行为，而是带有公益性质，跟公交有点类似，而公交的票价不是完全由市场决定的。现在，消费者、商家对收费各执一词，我建议应该邀请消费者、商家、政府、第三方坐在一起讨论，最好召开调价听证会。这不是为了五毛、一块钱的问题，而是因为发展物流行业是国家战略，必须明确其属性，才能保证健康运转。据统计，我国物流成本比国外高一倍多，现在降物流成本是大趋势，岂能让快递柜增加收费逆潮流而行呢？当然，通过讨论，还要建立合理清晰的成本分摊机制，不能让企业独自承担。
　 李细田（长沙惟楚競才教育培训学校品优部数学教研员）：政府有关部门应尽快制定相关收费制度或条例，再通过听取民意、开展听证，确定合理的收费时段与收费标准。

　 3、互联网免费时代结束了吗？
　 随着讨论深入，丰巢事件已经成功破圈。人们开始联想它这一波骚操作，跟此前的网约车、共享单车、微信提现收取手续费等如出一辙。于是，引出来一个话题：互联网免费时代结束了吗？互联网经济，以后会经常出现一家独大、肆意修改规则的现象吗？
　 李攀峰：丰巢收费之所以引起争议，就在于其利用免费的形式抢占渠道，使消费者形成消费习惯后，便突然开始“薅羊毛”，削弱了消费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给人带来“被收费”的不适感。
　 微尘（网友）：先是跑马圈地，再是收费圈钱。丰巢收费钱不多，却足够恶心。而且我们还要忍着恶心，继续接受他们的服务，因为他们站在风口上，是未来发展的趋势。这实在让人感到不舒服。
　 谢剑斌（国防科大教授）：资本从头到尾都是血淋淋的，先是免费占领地盘，然后开始单方面修改规则，目的就是收费。我建议小区引入竞争，至少要有两家经营快递柜的公司，看还敢多方收费不！另外建议多发展快递超市，就是把快递放到保管快递的超市、便利店等小店子里，其费用由快递公司支付，这样更合理。
　 江跃龙：物流业作为基础性产业，如果完全按照商业的模式，通过垄断地位操作来攫取高额的利润肯定不行。有关方面肯定应该干预，要根据反垄断法，及时启动调查。
　 微尘：我赞同这个观点，反垄断法不能是摆设。像前段时间，餐饮行业呼吁外卖平台减少佣金，结果平台不为所动，就是因为市场上两家独大，它们一旦联合不松口，下游商家是没有多少选择余地的。我越来越感到互联网免费时代可能真的要结束了，这是不可逆的。但是，收费不能做得太离谱，得有管住它们的缰绳！

  三、业界声音：快递柜数量还有很大缺口

    万明（快递物流公司负责人）：智能快递柜的出现与我国快递行业一直强调的“解决最后一公里”问题密切相关。它较为妥善地解决了各方的痛点，如收件人时间与快递派送时间的冲突，快递员节约时间并降低二次派送频率，小区物业避免因替居民保管出现丢件纠纷，快递公司提升快递配送效率避免“爆仓”现象。因此，很多快递公司的快递员都乐于使用智能快递柜。同时，不少快递公司要求，快递员需按照我国《快递暂行条例》的要求规范投递。

  目前全国快递柜数量还有很大缺口，随着我国快递包裹量每年递增，快递柜的规模还将出现巨大增长。

  本次疫情期间，智能快递柜在“无接触配送服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疫情在一定程度上也培养了用户使用快递柜的习惯，但快递柜企业想要对用户收费，还存在用户消费意识转变的问题。

  从市场发展的角度考虑，快递柜收费恐是大势所趋。快递柜具有很高的运营成本，不可能无止境亏损。而且，快递柜收费亦有规可循。2019年10月1日起施行的《智能快件箱寄递服务管理办法》第二十五条明确：“智能快件箱运营企业应当合理设置快件保管期限，保管期限内不得向收件人收费。”该办法将免费期限标准交给企业自行设置，实际上就是遵循市场定价原则，让消费者和经营者通过价格博弈达成平衡。

 但如何收费？向谁收取？尚有很多方面需要捋清，需要各家快递企业一起把末端配送的问题共同解决好，得到社会的认同、消费者的认可。

　 
　 四、余音：丰巢的让步是个好信号
　 就在现场讨论后不久，丰巢接受国家邮政局约谈，随后发致歉信：免费保管时间延长到18个小时。不管是出于舆论的压力、众多小区的抵制，还是政府职能部门的出手，丰巢终究还是做出了让步。尽管还是有些消费者不满意，但这起码是一个好的信号，证明公众的维权是有效果的。
　 而丰巢让步，这是权宜之计吗？以后还会涨价吗？很难定论。或许我们也不用太在意结果，不能寄希望毕其功于一役。这次讨论的过程，本身就是很有价值的，充满理性和建设性。真理越辩越明，经此磨砺，公众越发熟悉公共讨论的规则，熟悉维权的基本姿势——上海中环花苑业委会的公开信，足以成为小区自治维权的样本，这或许是讨论丰巢事件的最大收获，也是《你说话吧》这类公共话语平台存在的意义。你说话吧，请你说话！
　 
鸣谢：南岩轩茶业蔡锷北路店提供讨论场地
总策划：胡建红  李辞

总主持：袁云才

本期现场主持：袁云才

文字整理：庹新岗

速录：蒋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