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坤夜读丨玄冰:奶奶的粽子(有声)
有时,我会在遥远的都市,想念故乡的四季。
初夏时节,端午前后,厦门的大街小巷里,飘出了粽子的香气。突然就想,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粽子了——老家的粽子、奶奶包的粽子。
这个时候,是武夷山最美的时节。晴朗的日子,天蓝得像一片瓦,竹子绿得像一丛丛碧玉,溪水依然不知疲倦地奔向不可知的远方。
端午节,我的奶奶是很忙碌的。奶奶管端午叫五月节,一年之中,除了春节、中秋,排名第三的就是端午了。
端午的重头戏当然是包粽子。雪白雪白的糯米早早就被浸在清凉的井水里了,粽叶也被洗得干干净净,准备好了。奶奶的粽子,核心技术只有一样:豆沙馅。通常是红豆沙,自己做的,把红豆煮熟之后加糖和油在大锅里慢慢地、细细地捣烂,捏成团子待用。
然后,奶奶登场了:两张粽叶在手里一折,做出一个角,加泡好的米,压进豆沙馅,再加米,然后再一折、一卷,用稻草紧紧一扎——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楚楚动人、骨肉均匀的粽子闪亮登场了。
还没煮过的粽子穿的是鲜绿的春装,稻草做的腰带,透着秋天的味道,给新鲜抢眼的绿色,带上了一抹柔和。
很多年以后,居然看到老树也赞美粽子超前的包装:“一糯隐于一苇,至朴至素至简。看看眼前世上,奢华繁复无边。”——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做好的粽子,放在烧柴的土灶里用大火慢慢熬煮。
几个小时之后,粽子煮熟了,我们会把一挂挂煮好的粽子挂在竹竿上晾凉。
不等到热气散尽,我们就开始吃粽子了。
解开稻草,撕开粽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咬一口,糯米的清新,再咬,难分难舍的豆沙和糯米在你的味蕾上纠缠,继续,味渐渐淡了,最后,依然是糯米绵绵的清香。
吃一个粽子——始于渐入佳境,最后由绚烂归于平淡。
小姑姑的两个同学每年都来我们家吃粽子,她们兴高采烈地埋头苦干:“啊,舌头都快吞下去了!为什么你们家的粽子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好吃呢?”
吃罢了粽子,奶奶会让我到叔叔姑姑们家里去送粽子,等粽子都分完了,奶奶才会心满意足地坐在大厨房里,自己吃一个。
后来,奶奶不会做粽子了。不单是粽子,什么都做不了了。她病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曾经最爱美、最干净、最清爽、最好强、最能干的女人,忘了自己是谁,当然,也忘了这个世界。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从厦门赶回老家。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在无数琐碎的细节里,我试图去拼凑出她一生的某些片段。夜,一片漆黑,两列火车交会的瞬间,一些光点,转瞬即逝,所有记忆的碎片,亦转瞬即逝。有时,一生,也就不过如此一瞬。
我们为她穿上她最爱的粉色衣裳。她把粉红叫做水红,说女人就该喜欢这样清爽漂亮的颜色。我小时候,她爱买粉红的衣裙给我穿。后来我也爱粉色,乡下的小女孩都爱。
出殡的时候到了,在离家的第一个路口,我跪在那里,认认真真叩了三个头。
奶奶,请你记住回家的路。
从那之后,似乎没有正经吃过粽子。闽南的粽子,馅料油而腻,来到厦门20多年,一直没有接受。
味至浓时即故乡,人的味蕾,大约总是连着心的。小时和故乡的种种,很多时候,都昭示着我们一生的来路和去向。
其实,有些味道,粽子或者其他什么,尝过,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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