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看火车

　　■成新平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闷头闷脑呆在白衣港的我，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

　　“走，看火车去！”一日放学后，我与几位同学背着书包，撒开小腿，顺着火车响的方向，一路翻山越岭，气喘吁吁，热汗淋漓。

　　翻过了一山又一山，还不见火车的影子，脚走得有些发麻，有人打起了退堂鼓。猛然，那“轰隆轰隆”比牛吼得厉害的火车喘息声由远而近，甩下一路袅袅升起滚滚飘散的黑烟，我们的精神格外亢奋，加快了奔跑速度。

　　近了，我们的脚步离火车停靠的地方越来越近。

　　顺着霞流公社粮站、供销社的围墙往前走，拐过几道弯，下了一道坡，是平整的水泥地，一栋低矮的房子出现在我们面前：黑瓦红墙，大人跳起可抓到屋檐，窗子刷着绿漆，上面的玻璃照得见人的影子，门嵌上写着“新霞流市火车站”几个黑色大字。屋子叫作候车室，坐着不少人，大部分挑箩背担，有卖鸡蛋的，有卖桔子的，还有卖冰棒的，人流熙熙攘攘，好像一个小市场。通往火车站的红漆大门紧关着。

　　“呜──”一列火车从候车室门外呼啸而过，随着那粗犷豪放的惊天一吼，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地面震动了起来，门窗在震颤，树木在摇晃……还没看见火车，胆小怕事的我们就被火车吓懵了。春耕告诉我：“那肯定是火车公子，听大人说，他的头是红的，比牛魔王的力气还大，可拖走一座小山头。”

　　少顷，“吱呀”一声，一位穿着铁路制服的乘务员将红漆大门打开：“进站了，进站了。”她傲慢地开始检票进站，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们蒙混过关，一条巨大的绿色长龙静静地停靠在铁路边，车身泛着绿色的亮光，一排排车窗镶着黄色的边，像“长龙”的眼睛。这时，从车上跳下一些衣着整洁的人，有的像工人，有的像干部，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像电影演员。从候车室涌出的人流也排着队一个跟着一个依次上车。

　　“是火车婆子！”春耕站在月台上大叫着，显示出他的见识，“大人说，火车婆子肚子比铁扇公主还大，可装下好多好多人。”

　　这时，列车员吹着口哨，叫行人靠边，一位穿着制服的乘务员的本事更大，只见他霸气地将绿色信号旗一摇，“呜──”绿壳火车便乖乖地听他的指挥，徐徐启动，并鸣笛示意，只是那笛声清脆，带着一种“娘娘腔”。车内的人把手伸出窗子，向站台上送行的人挥手告别。列车越来越快，向着远方行驶，一溜烟就没了踪影。车轮脚下，是两条闪亮笔直且平行的钢轨……

　　“呜──呜──”一声长啸，一列火车“呼哧呼哧”由远而近徐徐驶来，火车轰隆隆从我们身边经过，涂着红漆的车头像鸡冠一般鲜红，上面有个“工”字符号十分醒目，火车如庞然大物向上昂扬着，轰轰然不可一世；车头下面，几个像鸡腿一样的钢铁爪子连接着汽缸活塞，吭当吭当飞快地推动着车轮；车头两边，呼呼呼地喷出股股白色气体；一节节车厢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带来一股股巨大的汽浪，那些飞速转动的铁轮子碾压在铁轨上，发出铿锵有节奏的声响。这就是传说中的“火车公子”了。“火车公子”力大无比，神气十足，根本没把我们这些乡下少年放在眼中，以雷霆万钧之势一闪而过。“一、二、三”，在那震天动地的响声中，春耕还在傻傻地数着节厢，“有36节！”“只有35节！”我们无止无休地争议着，争得脖子上青筋直暴。有的说：“我喜欢火车公子的劲大！”有的说：“我喜欢火车婆子的肚子大。”有的异想天开：“要是火车公子与火车婆子打上一架，那就有好戏看了！”

　　火车走远了，尽管我的耳朵还在轰隆隆作响，但还是怅然若失，似乎在等待着下一列火车的到来。

　　两条锃光发亮的铁轨向着两头无限延伸，神秘、深邃、绵长，通向遥远的天际。听说一头连着北京，一头连着广州，这里仅仅是京广铁路复线上的一个四等小站。当年，一些红卫兵进京串联经过这里，看到“新霞流市火车站”几个大字时，以为到了一个大城市，一个个兴奋异常，眼中发着绿光，可跳下火车，除了一个低矮的候车室，连条柏油马路也没有，纷纷大呼上当，失望而归。

　　站在月台上看火车，引发我的无限遐思与梦想，要是能坐上火车，横跨长江黄河，穿越崇山峻岭，到北京天安门、到广州越秀山看一看，那该多好呀！

　　看火车，让我们懂得了世界是如此之大，人也有三教九流和贵贱之分，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选择奋斗，持之以恒，百折不挠。

　　早些天，回到新霞流市火车站。车站依旧，墙壁斑驳，周围长满了蒿草，只是几条笔直的铁轨仍然闪闪发亮，候车室空空如也，不见当年的热闹与繁华。一列列崭新的电力火车从火车站飞驰而过。火车外形的改观和速度的提升，意味着中国日新月异的变化。随着高速铁路、高速公路的拉通，新霞流市火车站已经老态龙钟，仿佛即将完成自己的神圣使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个四等小站还能坚守多久？会不会只留在我们童年记忆里？

　　时代在变，社会在变，人们的思想观念在变；不变的，永远是家乡小站的那份使命与责任，淡定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