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枢专栏 | 碧湘宫诗话与惠洪其人

　　长沙碧湘街因“五代十国”时楚王碧湘宫位于此处而得名。碧湘宫为楚王马殷之子马希范营建。到宋代碧湘宫遗址尚存。当时诗人陶弼有《咏碧湘宫》，诗中云：

　　城中烟树绿漫漫，几方楼台树影间。天阔鸟行疑没草，地卑江势欲沉山。

　　碧湘宫美丽的园林景色引来了宋代两位兼为书画家的大诗人，一位为黄庭坚，一位为惠洪。北宋崇宁二年(1103年)十二月，有小人举报黄庭坚的作品《承天院塔记》“诽谤朝廷”，与黄庭坚一直政见不和的副宰相赵挺之，以此为由将58岁的黄庭坚“除名编管”，发配到时称“蛮荒边地”的广西宜州。发配途中经过长沙，恰与正云游湘中的江西同乡、著名诗僧惠洪在湘江边晤面，二人在碧湘宫流连一月有余，不忍离去。

　　惠洪《冷斋夜话》为我们留下了这样一段佳话：离开碧湘宫后，二人同舟赴衡州，他们在碧湘门外租了一艘小舟，惠洪始嫌其窄小。黄庭坚笑曰：“烟波万顷，水宿小舟，与大厦千楹、醉眠一榻何所异？” 二人分别后，惠洪还对这次不寻常的湘水行舟津津乐道，回头笑往事，作《西江月》词寄之曰：

　　大厦吞风吐月，小舟坐水眠空。雾窗春晓翠如葱，睡起云涛正涌。 往事回头笑处，此生弹指声中。玉笺佳句数惊鸿，闻到衡阳价重。

　　黄庭坚也和其词曰：

　　月仄金盆堕水，雁回醉墨书空。君诗秀绝雨园葱，想见衲衣寒拥。 蚁穴梦魂人世，杨花踪迹风中。莫将社燕笑秋鸿，处处春山翠重。

　　黄庭坚（1045－1105年），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江西修水人。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与张耒、晁补之、秦观游学于苏轼门下，合称“苏门四学士”。书法也自成一家，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

　　黄庭坚，读者太熟悉了，这里主要写一写惠洪。惠洪（1070—1128年），字觉范，俗姓喻（一说姓彭），江西宜丰人。自幼家贫，十四岁父母双亡，入寺为沙弥，元祐四年(1089年)，19岁的惠洪入京师，于天王寺剃度为僧。由于当时是冒用天王寺旧籍“惠洪”度牒(度牒是旧时官府发给僧尼予以证明身分的文书)，遂以惠洪为己名。之所以冒用他人旧籍，大概是因为年少而孤，无法缴纳昂贵的度牒费用。但是这一小小的事件为日后种下了祸根，致使他四度入狱。惠洪以诗文名世，善画梅竹。其诗清新有致，笔力颇健，极度推崇苏（轼）、黄（庭坚），作诗也勉力追摹，出入其间，时时近之，于黄庭坚所得尤多。清代推其诗为“宋僧之冠”。

　　大观元年(1107年)、大观三年(1109年) ，惠洪先后短期主持临川北景德寺、金陵清凉寺。其《寂音自序》说，他入住金陵清凉寺不到一月，即“为狂僧诬，以为伪度牒，且旁连前狂僧法和等议讪事，入制狱一年”。从此以后，惠洪陷入了被他自称为“奇祸”的一连串灾难之中，历经磨难，“出九死而仅生”。虽然惠洪以“宝公开锁寻常事”来开导自己，但是削籍停僧牒三年还是给生活带来了诸多困难。大观四年(1110年)八月，获释出狱的惠洪在衣食无依的困境中，前往投奔旧相识张商英。此时，张商英已被拜相，因此奏请徽宗恢复惠洪僧籍，并于次年上元节诏赐“宝觉圆明”师号。得到张商英等达官显宦的礼遇和庇护，惠洪喜出望外，得意地说“我有僧中富贵缘”。但是由于“元祐党禁”之故，张商英很快被贬罢相，其他幕僚也因此受到打击清算。惠洪因和张商英等过往密切，下开封狱，褫夺僧籍，受脊杖黥刑，并于政和元年(1111年)十月二十六日被发配朱崖军(今海南三亚)。政和三年(1113年)五月，惠洪获释，听其自便。

　　政和四年(1114)惠洪从海南北返，先到湖南南岳衡山，住方广寺，又拜访“南山第一古刹”福严寺。福严寺位于掷钵峰下，寺庙依山就势而建，整个寺宇逐进递高，气势非凡，四周风光秀美，惠洪登上“高级台”已近黄昏，未及歇息就题壁写下了《晚归福严寺》一诗：

　　浅抹浓堆翠却烟，老松无数更苍然。石梯又入千峰去，时见楼台夕照边。

　　惠洪一生嗜茶，他登上南岳绝顶后，品到了志上人的“小月团”茶，特作诗谢之：

　　壑源独步宝带夸，官焙无双小月团。未作浓甘生齿颊，先飞微白上眉端。汤声蜂稚秋窗晚，乳面鹅儿春瓮寒。饮罢为君登绝顶，俯临落日看跳丸。

　　惠洪离开南岳后回到家乡，移居石门寺。但是不久又被押往太原下狱，逾月方得以释放。这次入狱的原因无从考证。政和八年(1118年)八月，惠洪“为狂道士诬以为张怀素党人。官吏皆知其误认张丞相为怀素，然事须根治，坐南昌狱百余日”(《寂音自序》)。所幸是这年的十一月一日徽宗改元重和，大赦天下，惠洪因此获释出狱。此后，惠洪浪迹于湖湘大地，交游广泛，曾寓居于长沙河西岳麓寺，咏叹岳麓寺下飞来湖（今桃子湖）“烟云有奇志，草木秋不枯”。

　　隋后惠洪又游历宁乡沩山密印寺，写有不少应景感怀之诗，如写宁乡道中“黄柑绿橘平芜路，剩水残山夕照村”，记同庆寺“万叶正黄落，群峰时白烟”，把以往的牢狱之灾抛却九宵云外。到了密印寺又沉醉于品尝名茶“沩山毛尖”，发出“日长齿颊茶甘在”的感叹，作有不少茶诗，如《 题沩山立雪轩》：

　　沩山雪晓试凭栏，露地牛儿觅转难。脱体见前谁对立，一尘不受眼空寒。日长齿颊茶甘在，客去轩窗篆缕残。好在少陵成想象，祖师时卷画图看。

　　又如《谢大沩空印禅师惠茶》：

　　钟鼓五千指，翔空楼殿开。不知大沩水，何尔小南台。让子鈯斧信，问禅春露杯。故应念岑寂，先寄出山来。

　　靖康元年(1126年)，诏除“元祐党禁”，张商英被追赠太保，惠洪的冤屈才得以洗尽，并重新获得度牒。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初，惠洪回到江西宜丰同安，五月圆寂，终年58岁。惠洪入寂后，门人曾为其建骨塔于凤栖山。

　　惠洪著有《冷斋夜话》10卷，主要论诗，间杂传闻琐事。论诗多引苏、黄等人论点，引黄庭坚语尤多。又著《天厨禁脔》3卷，以唐宋各家之篇、句为式，标论诗格，可供研究文学批评史者参考。又有《禅林僧宝传》32卷等，对研究中国佛教史有极高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