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麓山之夜

　　邹静婵

　　回雁为首，岳麓为足。衡山山脉连绵起伏百余里，穿越几多云与月，留下七十二峰中最后一峰岳麓山。文人墨客笔下爱晚亭与秋日红似火的枫叶美，往来不绝的游人贪恋岳麓的喧嚣和烟火气，可我却更爱岳麓大隐隐于市的静谧与温柔，仿佛是孙悟空遗失在此的定海神针，静静地扎根于湘江之畔，花树鸟兽定居于此，而人们提及岳麓，亦多了几分坐在树林中的静谧与深山中的空旷。

　　薄阴天气，道路幽寂。夏日里居然也生出了一些泛泛的冷光，两旁热闹的烟火气笼罩，橘黄色的路灯照得游人昏昏暗暗，我们撇开软绵的灯光一路前行，拐入偏僻小道，陡然生出许多空寂。远处的丛林中，时不时会冒出几声虫鸣打破空气里的静默，于是，潺潺溪水就流淌得特别响。

　　脚下的石板小路，安稳地睡着。石板上一摊晶莹的雨水，闪着细微的光芒，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中，萌生了一片盈盈绿意。石板在暮色中安睡，青草仿佛是在吞噬着石板上的雨水，枝叶探出稚嫩的触角，在这个夏日傍晚里忙于生长、壮大！若不想踩到拼命生长的小草，便只好走得轻盈些，生怕留下痕迹。

　　急匆匆一场雨过后，岳麓山的湿意与雾气加重了些。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寂寥的时候，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冲洗得光光亮亮，每一片枝叶都在连绵细雨中默默承受。若逢春日，会有一节一节冲破厚重笋壳而往天上飞长的嫩竹陪伴，有海棠花瓣零落时婉转的吟唱，有高低盘旋来回飞翔的燕子伴舞，有开得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安抚，把原本寂寥的岳麓山装扮得花花绿绿、葱葱翠翠。

　　或许我们都有这样寂寥的时候，褪去身上的繁华，静静地就地而坐，背后是沉默无语的山脉与江河，回顾那些陪伴过我们的朋友，一同成长的笑脸，是否像身边的海棠般，长成了高大耀眼的模样，成了能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大树呢？

　　此时，四下的薄蓝轻浅地笼罩着山峦，我们被远方似有若无的橙色路灯牵引着向前走。鸟儿还在寻找着家。可能是忘了回家的路，一个劲儿在林子里振翅穿行，掠过旁逸斜出的枝桠，坚定地飞向远方，一声又一声清脆的鸣啭跟在身后，打破了岳麓山雨后的寂寞。所有的花草与树木像是被打乱的词组，我们试图将它们拼凑，组成完整的句子，然后句子又串联成章节，从字里行间中拼出眼前雾气缭绕的岳麓山，似是误入桃花源的渔人，跌跌撞撞又无比好奇。的确，对于岳麓山的一切，不同季节不同时间来访，它都有不同的模样。

　　随处开得烂漫的栀子花，与青翠欲滴的野草偎傍。野草虽多却丝毫不显杂乱，仿佛在听从栀子花的号令，整齐排列生长在一处。而栀子花少女般皎洁中带着飒爽，风儿微微凉凉，花香摇曳四处游荡。我想，假若是白天，一定会引得蝴蝶与蜜蜂争先恐后前来，悄悄地酝酿着那璀璨的蜜意。

　　夏日的岳麓山就是这般的温柔，每一个角落里的鲜花与小兽都能自在无忧地生长。

　　或许会有人问，那其他季节的岳麓山是什么模样呢？

　　春天是一段被小草覆盖若隐若现的布满苔藓的石板路，即使小心翼翼地跃过，依然还是会压弯那些绿意，软塌塌地打不起精神。盛夏是两旁树林中止不住的蝉鸣声，热气灼人的山风，夹杂着调儿长长的蝉鸣声。秋天是红如火的枫叶，是品种多到令人惊叹的菊花，如果拾取那掉下的花瓣儿，将之夹到某本书中就成了简易的标本，许多年后偶尔翻阅书本，却已忘记还有几瓣小花儿在书中酣睡，它们有梦吗？冬天，是空旷的几声鸟啼，踩在枯树叶上发出沉闷短暂的细响，偶有一场雪可叫岳麓山白头。

　　还记得小时候田野上开得无边无际的紫云英吗？那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清香。每到此刻，我们会不顾衣裳沾湿的一大片水渍，无忧无虑地躺在湿软的草坪上。偶尔，我们会摘下一大捧紫云英，浅白与淡紫叠加渐变，每一朵花瓣都秀丽而独立。我们用紫云英细长薄软的枝条，从中间撕开一个小小的洞口，然后将之一根与一根巧妙地衔接在一起，绕成一个精致的独属于原野的花环。我们把花环戴在头上，便想象着自己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公主，我想，那应该是比童话中白雪公主还漂亮一些的公主。紫云英就是有这般神奇，令人幻想美好，畅游远方。

　　今年春天登上岳麓山时，就看到了一大片紫云英。它们青涩地站着，那浅紫色的花瓣上似是沉睡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美梦，等待着游人的欣赏。我们围绕着那片紫云英唱啊跳啊，像是忘却了尘世间的烦忧，尽情地在那个春雾弥漫的傍晚里，痛快地撒着欢儿。

　　天黑下来了，葱茏的树林在等待着明月穿透枝桠。那爬满青苔的石阶、栀子花的香氛以及风吹过卷起树叶的婆娑，无一不是岳麓山独特的浪漫，悠悠然，我们像是在那美好世界中漫游。山上虫鸣声此起彼伏，而山下浮世中五光十色璀璨夺目的霓虹灯，似是萤火虫的一尾荧灯中的漫想，又像是缤纷橱窗里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我们被夜色圈于其中，只能望见灯光一下又一下地扇动着翅膀，像是划过苍穹的流星……我们是热闹的，而麓山之夜却是安静的；我们是安静的，可麓山之夜却是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