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对一碗米粉的想念
彭可希
乡愁就是一碗米粉,我在这头,而它,在那头。
大概只有长沙人知道,早上能嗍上一碗粉有多么的重要。掐指一算,我离开长沙已经18年了。从上大学起,假期回长沙,早餐必嗍一碗粉,在小粉馆里嗍得大汗淋漓。而寒假里,竟为了一碗早餐的米粉意志坚定地舍弃温暖的被窝。尽管离开家乡的步伐渐行渐远,这场长情的约定从未间断,不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全球疫情,让这一份稳定的约定戛然而断,三年身处欧洲未归,味蕾裹着乡愁翻涌而上。
长沙现在已经是备受追捧的“网红”城市,人群蜂拥而至的排队打卡,我是没有吃过什么网红店的,但我记忆里的小粉馆一样举世无双。
第一家让我长驻打卡的小粉馆是无名小店。小学最后两年,我们家住我爸单位的宿舍楼,从单位小院出来一拐角,有个地势略高的小街道,小街道丁字路口的尖角上,有一家也就十平方米的小铺面,现在回想一下它好像也没有名字,就在斑驳的墙面上写了两个字:“粉面”。一碗粉一块五角钱,我只吃酸辣码的,不带肉,就是盖上点酸菜和豆角而已,平时上学早上是没有工夫去嗍粉的,只有周末才能享受一把。
小粉馆的老板娘是我家楼上邻居,我的好朋友晶晶的姑姑,人很和气,每回我去她还会问上几句,最近学习怎么样,跟晶晶玩得怎么样之类的,让我有一种错觉,坐那嗍粉底气特足,很有范儿,这店,我熟着呢。
第二家是刘叔刘姨家。长沙以前有很多粉店都是夫妻档的,这家就是。初中的时候,我爸单位搬家了,我们也跟着搬家了,这家小粉馆就在新家的楼下,刘叔刘姨好像也是这个时候开起来的,我的印象里,刘姨总是站在炉灶旁,好几个大锅跟前,锅里汤水咕嘟咕嘟煮得冒气,刘姨额头汗珠也往外冒,她一定是干净整齐扎个辫儿,脖子上一条干净的白毛巾,不时腾出手来擦擦汗,随口跟客人搭话:“来哒啊,恰么子码子?”
刘叔则是脚踩风火轮在小店里一直跑着,端粉,收碗筷,跟客人聊天,时不时过来问两句:“味道怎么样?还加点什么不?”那时,我妈总说,干活就得像小刘两口子,勤快利索,干干净净的。我的印象里刘姨是不大爱跟人聊天的,但有一回我站在大锅前等粉,她搅动着滚烫的汤水说:“你看啊,这个汤这么浓稠但没有一点杂质,一定要炖个至少十几个小时才行,骨头要挑好的筒子骨,一边炖着还要一边把泡沫挖出来,我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要起来准备了……”
那会,我父母的工作都非常忙,有一回放学回家,我没带钥匙,进不去家就在门口一直晃悠,刘姨刘叔正吃着晚饭呢,看见我了,刘姨走过来问:“怎么了,爸妈没回来吗?饿不?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吧?”我有些犹豫,她接着说:“没事,来吧,我认识你啊,你住这后面是不是,你跟我侄女还是同学是不是,别怕,随便吃啊,以后要是爸妈没回家,你就到刘姨这里来吃饭,我们肯定每天开着门的。”巧了,这家我也有熟人,我心安理得坐下吃了起来,刘姨做的菜真好吃,连饭都特别地香。
这个小粉馆就像是街区的地标性建筑,那会没有网红打卡,但有街区市民自觉打卡,每天不去嗍碗粉,感觉一天都没有开启,周末的时候,我爸总在那一碗粉,一碗茶,在无限续水的优质服务下能坐上几小时,聊天一上午。那会我也真不能体会他们的乐趣,嗍完粉赶紧溜,躲开一大堆的东家长西家短。唉,嗍个粉还得抬头礼貌招呼好几波好像熟又不太认识的叔叔阿姨们的亲切问候,麻不麻烦?
后来,刘叔刘姨家的店越做越好,搬到了更大的铺面。
我们也搬家了,但不管搬到哪,总有一家粉馆是个地标。大学假期回去,我妈给我推荐了一家新的地标性小粉馆,还是家夫妻店,他们都管他叫“矮子粉”,因为开粉馆的叔叔个子矮,大家就都这么叫着,他也就点头应声着。他家的特色是各种配菜丰富且多,酸豆角、酸菜、剁椒、醋蒜、小米辣摆个一排,之前是一桌一套,全是小碟,可是通常大家都连碟倒,一个劲儿催“矮子”老板加配菜,老板总是慢吞吞,大家就索性端着粉自己去后厨拿大勺舀个痛快。我起初是不太好意思的,后来实在馋得慌,也端着粉去后厨“偷”酸豆角了。有一回,我正要把一大勺酸豆角扣碗里,“矮子”叔叔悠悠地来到后面说:“你看外面这些人啊,也不晓得是来恰粉的还是来恰酸菜的,不要钱的放肆挖。”我赶紧把大勺里的酸豆角抖落抖落:“是的啊,确实不蛮客气。”
这家粉馆的附近有一家工厂,如果早上去嗍粉,会碰到一群蓝领工人,穿着蓝色工装,大多是男性,成群结对阔步而来,之后,就会来一群白领,男女各半,男的衬衫领带,并不结伴,女的白衬衫工装裙,三两成群。有一回我正好在嗍粉,听到“矮子”老板跟下粉的媳妇嘀咕:“等下坐办公室的要来了,粉可以少给点啊。”我赶紧凑过去问了一句:“粉少给我一点,我可以多恰一勺酸豆角不?”
我好像回味的压根儿就不是一碗粉。嗍的是粉,看到的是市井和人情,我对一碗米粉甚是想念,对家乡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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