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轶事:为求公平 笑言可将自己书信撕成两半

  王 平

  2015年8月11日,因整理钱钟书、杨绛写给钟叔河与朱正的书信一事,我专程去北京三里河南沙沟拜访了杨绛先生。当时杨先生已经104岁了,几乎不再会见任何客人。但听保姆说是钟叔河托人来看她,便破例答应了。因此,我得以有幸进入钱钟书杨绛夫妇共同居住了二十余年,后来杨先生又独自居住了十多年的寓所。

  当天下午2点多钟,我如约到达南沙沟六栋杨先生楼下,再次跟保姆打了个电话。她确认是我后,通过门禁开了楼下的铁门。近一两年里,但凡打给杨先生的电话,都是由这位保姆接听后转告杨先生的。

  待我上三楼后,杨先生家的房门已半开了,是她家的保姆开的门。保姆看上去五十出头,很精干的样子。她引我经过一条五六步左右,光线颇暗的走道进入客厅,一眼便看到杨先生坐在沙发上,穿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短袖衬衣,老花镜悬挂在胸前,在等着我的到来。见我进了客厅,便缓缓试图起身招呼,但被保姆轻轻按住了。

  我在杨先生右边坐下,准备向她说明我的来意。保姆说杨先生的听力已经很不好了,非得凑近她的耳朵,用很大声音说。于是我大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钟叔河托我问候她的话,并告诉她,最近(2015年5月底)她托侄女婿杨友龙先生送给钟叔河的近照通过电子邮箱收到了。钟先生很感谢,特地将这张照片放大并装了个相框,托我送杨先生。但看来杨先生似乎既没听太懂,又没听太清楚。但出于礼貌,她表情尽管有些茫然,仍还频频点头。我便取出钱钟书先生和她自己多年来写给钟叔河与朱正的信(原信的复印件及录入打印文本),还有那个相框一起交给她。杨先生很高兴地接过,先看了看自己的照片,随即将厚厚一摞信件放在双膝上,戴上老花镜,认真翻阅起来。读到其中一封时,她竟然笑了起来,一边指着那封信,一边对我说了几句什么。可是因为声音较低,又加上浓重的无锡口音,我也没听明白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那封信写的什么,我倒是看清楚了。此信是写给朱正先生的, 颇可一窥杨绛先生真性情,特引如下:

  朱正同志:

  今天收到来信,说看见我为钟叔河先生《钱集》首页盖满印章,十分羡慕,也想要一套《钱集》第一册首页也要盖满图章。我立即照办,虽然印章有所颠颠倒倒,但你书上的印章,我全部所有的都盖上了,叔河先生的书上,印章不全,他不亏了吗,所以我在《槐聚诗集存》那册首页,加上了一枚“槐聚”章,请你换给叔河先生,好不好?这样呢,你们兄弟俩就公平了。

  阿姨见了笑说,“还有点儿偏心吧?”我说,我偏了谁???

  我这般斤斤较量,你俩将大笑还是两个都气呼呼呢?

  可知我今天累得汗流浃背,头昏脑涨,晚上急要睡了,因为明天有客约定要来。

  我夹信的硬纸,可以一分为二,你们只相差三天的兄弟俩一人一半,最公平不过的。让自认吃亏的人先挑。

  杨绛忍笑草:祝健康快乐!

  二○一一年八月八日

  其实我去杨先生家的主要目的,是想麻烦她能否找到多年来钟叔河、朱正写给钱杨两夫妇的书信,将原件复印(最好是扫描)带回长沙。这样编辑出版钱杨夫妇与钟朱的往来书信,比单方面出版钱杨夫妇的书信更加有价值。因此事先便准备好了钟叔河、朱正写给钱、杨书信的录入打印文本,带去北京送给杨先生。这样再与她谈及能否找到钟朱写给他们夫妇的信更自然一些。同时钟先生也想请她看看她自己的信,有什么不想公开的内容没有。尽管就我个人的看法,这些书信有识见,见性情,封封都有意义,并无忌讳之处。但钟叔河是个非常严谨的人,说最好请杨先生亲自过过目,这也是对她的尊重。

  但见到杨先生后,这些想法都只能放在心里,无法启齿了。她当时的状况,显然不可能再有什么精力去翻寻几十年来钟、朱写给他们夫妇的信件,而当场期待杨先生对她写的信件谈出取舍的意见,显然也不现实。但一时又找不到其他话题来。于是借杨先生仍在翻看信件的时候,我粗粗打量了一下客厅。这间客厅面积不到二十平方米,较方正,陈设极为简陋。还是最原始的水泥地、白粉墙,未做任何装修。一张双人布沙发,已经很陈旧了,左边靠墙摆了一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最常见的老式木书柜,还有点歪斜。书柜上方挂着一个嵌有钱杨夫妇合影的小相框。右边则是一张四方餐桌,再是几把椅子。除了正面墙上的两副对联尚能显示出一些书卷气息之外,几乎与普通人家的客厅没有什么太多区别。

  随后我与在旁边陪着的保姆交谈了—些其他的事情。有些事情亦请她在方便的时候转告杨先生。在杨先生给钟叔河的信中,曾多次提到她,称她做“阿姨”,跟随杨先生应该近二十年了。可以感受到她确如杨先生信中说过的那样,“是个忠心又能干的阿姨”。 聊完一些正事后,她对我说,你看看,杨先生家多朴素,还是水泥地呢。几十年了,搬进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接着又扁了扁嘴说,楼上楼下好几户人家,都装修过两三次了哩。接着她发现杨先生看信的表情有些凝重,又赶紧大声说,别看了别看了,等客人走了再慢慢看吧。我连忙也看了看杨先生,她的眼光仍长久停留在一封信上。我稍稍低头瞥了一眼。我对这些信件已较熟悉,一看便知大致内容。那是封谈及钟叔河夫人朱纯患癌症病重的信。

  我再也不便与杨先生说什么了,也明白了保姆的意思,于是起身告辞。我拿出手机,想请保姆替我和杨先生拍张合影留作纪念。保姆说,我得问问她。她凑近杨先生耳边大声说,客人想跟你合个影,行不行?杨先生对着我笑了笑,点点头。我又回到杨先生身边坐下,保姆用我的手机,拍下了两张珍贵的照片。

  我与杨先生握手后朝门口走去时,杨先生却非要起身送我,我说不用不用,保姆也要她别起身了。但杨先生执意要送。保姆只好小心搀扶着她,慢慢陪她走到门口。刚要出门,我却忽然想起忘记拿自己的包了,遂打算回客厅去取。保姆忙说,我去替你拿。并对已经送到门口的杨先生说,您先别动!就这样,杨先生很听话地站着不动了。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已经104岁的她,多么像个孩子啊。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起,钱钟书、杨绛夫妇便开始与钟叔河、朱正互通音问,并结下了亲密的私谊。其中钱杨夫妇写给钟叔河的书信尤多,有将近一百余封。这些书信连同其他数以百计的现当代著名学者、文化精英写给钟叔河、朱正的书信,形成了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既具有高度的史料及学术研究价值,也具有深刻的人生启迪及文学阅读价值。我们期待与有识见、有魄力的出版机构合作出版这些书信。

【作者:王平】 【编辑:饶丽】
关键词:杨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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