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枢专栏 | 泪与湘江一样流
1957年,一代国学大师陈寅恪《答王啸苏君》诗云:“望断衡云六十秋,潭州官舍记曾游。死生家国休回首,泪与湘江一样流。”
为什么陈寅恪对于长沙会有如此感慨呢?原来陈宝箴、陈三立、陈寅恪祖孙三代人都与长沙结下了不解之缘。清光绪维新运动期间,陈三立随父陈宝箴在长沙推行新政,而陈寅恪正是在此前(1890年)出生于长沙。
诗中“潭州官舍”乃陈宝箴任湖南巡抚时的官邸,位于今中山路湖南巡抚署(今青少年宫)内。寅恪与家人离开长沙是1898年冬,时年九岁,故曰“望断衡云六十秋”。
陈宝箴(1831—1900),字右铭,江西义宁(今修水)人。举人出身,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任湖南巡抚,慨然以革新湖南为己任,与黄遵宪、江标、谭嗣同等倡办新政,主办时务学堂,使湖南维新风气大开,成为全国最富朝气的省份,是湖南近代工矿业、交通运输业和电信业的积极开拓者。
变法失败后,陈宝箴受到“革职,永不叙用”的处分。陈罢官后,回到江西,在南昌西山下筑“靖庐”栖身,生活惨淡凄凉。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卒然去世,终年六十九岁。其死因《清史稿》不书,其子陈三立《先府君行状》亦讳而不言。但清末戴远传《普三文录》说:“光绪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先严千总公(戴闳炯)率兵从江西巡抚松寿驰往西山靖庐,宣太后密旨,赐陈宝箴自尽。宝箴北面匍伏受诏,即自缢。巡抚令取其喉骨,奏报太后。”至此,这位被光绪帝称为“新政重臣”的改革者,最终也未能逃脱那拉氏的魔掌。
陈三立(1853—1937),陈宝箴之子,字伯严,号散原,光绪进士,同光体诗的代表人物,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陈家于同治十一年(1872年)从江西老家迁长沙,居长沙局关祠闲园,直至光绪六年(1880年)迁河南武陟。光绪八年(1882)返回长沙,直至光绪十七年(1891年)离去,大部分时间居长沙泰安里蜕园。光绪二十年(1894年)秋,陈宝箴巡抚湖南,陈三立乃弃吏部主事一职,由武昌赶到长沙,助其父推行新政。时与两广总督谭钟麟之子谭延闿、湖北巡抚谭继洵之子谭嗣同并称为“三公子”。1898年戊戌政变,以“招引奸邪”之罪革职。
陈三立居长沙先后达二十二个年头,其间作有大量诗文。这些诗对了解清末长沙社会风貌、名胜古迹、士人心态,以及陈氏与长沙社会名流的交往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且诗风高逸冲淡,不露锋芒,堪称同光体代表之作,弥足珍贵。如造访郭嵩焘晚年在寿星街的“玉池别墅”后,即作有《过话玉池别墅二首》,对郭嵩焘因主张改革而遭受打击深表同情。其一云:“高卧东山宅,闲寻绿野堂。衣冠存大隐,风雨照新凉。莽荡看群彦,低垂尽一觞。老臣遗憾在,流涕说先皇。”
陈寅恪(1890—1969),陈三立之子,出身于长沙蜕园。蜕园即后来的周南女校校园。陈寅恪早年在清华国学院与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同任国学导师,先后又在清华大学、中山大学等校任教授,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学识渊博,著作等身。
陈寅恪诗作常流露出“家国沅湘总泪流”的感情。抗日战争爆发后,他逃难去桂林,途中于1942年6月经过其出生之地。刚过“文夕”大火的长沙还是一片废墟,陈心中的郁结,一触即发,作《夜读简斋集潭州诸诗感赋》:“我行都在简斋诗,今古相望转自疑。只谓潭州烧小劫,岂知扬獠舞多姿。还家梦破恹恹病,去国魂销故故迟。谁挽建炎新世局,昏灯掩卷不胜悲。”
“简斋”系宋代诗人陈与义的号。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大举侵宋,陈与义由陈留南下去桂林避难,至湖湘,也在潭州(长沙)住了一段时期。历史就是有如此惊人的相似,以至陈寅恪读陈与义在潭州所作诸诗时,又勾起了他“还家梦破”“去国魂销”的眷恋家国之情。
如今,蜕园所在的泰安里,北与西园北里相接,一道进行了“有机更新”改造。西园北里历史陈列室把陈三立、陈寅恪父子列为“西园北里名人”不无道理。
>>我要举报